看到站在这边的祁文景一家,祁正钰就不悦的皱了下眉头:“还不出宫去?”
祁文景连忙正色:“哦,杨氏身体不适,我能缓一缓。”
说着,他便嘱咐祁文昂:“天色晚了,老二你护送父亲和母亲他们先回吧。”
“嗯。”祁文昂淡淡的应了声,脸上没什么情绪。
他和祁欣扶着余氏,余氏却不知道抽的什么风,行过祁欢身边时,突然阴阳怪气狠狠的瞪了一眼:“哼!”
方才这院里的事,又没连累到他们什么,祁欢甚至被她瞪的莫名其妙,不晓得自己这是哪儿又得罪这老太婆了。
不过——
她今天也没心思计较这样的鸡毛蒜皮。
赴宴的人群,潮水般汇聚,朝着出宫的方向,绵延成一条长长的人流。
虽然看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戏,可是为了不叫祸从口出,出宫路上众人反而都很谨慎,话也很少说,气氛很有些诡异。
一直到了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顾瞻方才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几个抬肩舆的小太监。
祁文景将杨氏扶上肩舆,一行人一道儿出宫。
等到出了宫门,杨青云扶杨氏上马车,祁文景看着和女儿站在一起的顾瞻,却是面有难色:“今日也是多亏了你及时赶回来,否则事情可能也没这么容易解决……”
祁欢与他多日未见,按理说久别重逢,是该叙叙的,可这三更半夜的——
总不能把女儿直接扔给他!
但是刚用完了人家,现在要祁文景直接拽了女儿走人,他也觉得不地道。
这边他且在纠结为难,却是祁欢主动说道:“让表哥陪着您先护送母亲回去吧?方才宴上多亏了三叔给我们作证,他好像还没出来,我在这等着跟他道声谢再走。”
祁文景觉得她就是找理由跟顾瞻腻歪的,可又不好点破。
顾瞻也道:“世子爷放心,见了祁三爷之后我就送她回去。”
祁文景心里是很忌惮自己这准女婿的,便不再说什么,只道;“那你们回去时也注意安全。”
他转身上马车。
杨青云还站在马车旁边等着。
祁欢朝他看过去一眼,杨青云就笑着挥挥手:“行,我送姑母和姑丈他们回去。”
目送他们一行人上车离开,这时候宫门外剩下的车马轿子已经稀稀疏疏,没有多少了。
祁欢从远处收回视线,转身面对祁欢,仰起头来看他:“你是特意赶着今天这日子回来的吗?”
中秋的月色十分明亮,不用打灯笼,也照得天地间恍如白昼一般。
顾瞻微微垂眸与她对视,沉默片刻却是不答反问:“你最想问我的就是这个?”
祁欢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一开始知道顾瞻在南边那么危险的时候去了雁岭关,她的确是又急又气又担心的,并且,这些情绪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可是——
就在他他今天平安归来之后,所有的情绪也就都跟着差不多散了。
想到雁岭关,她突然就又想起她那素未谋面的大姑丈。
心头一紧,刚要说话,宫门之内,就见祁文晏和大理寺卿并肩走了出来。
两人赶紧收摄心神,祁欢等着他出了宫门就快走了两步迎上去:“三叔。”
祁文晏看了眼他二人身后,只看见顾瞻,没看见祁家人,就蹙起眉头,冷淡道:“马上回家去!”
祁欢:……
长辈的教训,还是要听的,尤其当着外人的面。
祁欢道谢的话,直接被他堵了回去,只能做乖顺状垂下脑袋:“是。”
然后,祁文晏就和大理寺卿一道走了。
顾瞻见她吃瘪,从后面踱步上来,揽住她的肩,轻笑:“走吧,今天确实太晚了。”
祁欢就觉得很郁闷。
她这谈个恋爱,周围一群人严防死守的盯着,包括那个小不点儿的祁元辰都能插一嘴进来,对着她和顾瞻的事指手画脚的发表意见……
就仿佛她是个恋爱脑,不会自己看人,和判断是非似的!
她这里且正觉得丧气,宫门之内就又刚好看见杨成廉和杨盼儿扶着步履蹒跚的宁氏出来。
宁氏虽然年近八十,但是一直精神矍铄,并不怎么老态。
但就是今夜,从这宫里一进一出之间,她却仿佛苍老了二十岁,这会儿看上去的确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者了。
祁欢本来已经准备要走了,看见他们一家,脚步就又稳稳地顿住。
杨成廉如今丢了差事,宫里文妃也没了,眼见着宫门都要关闭,他们也没了倚仗和体面在里头滞留……
所以,明明三个人都看见祁欢了,却还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王往外走。
杨盼儿最是没底气,脚下迟疑了一瞬,就被宁氏转头狠狠剜了一眼。
她自己被气得头脑发昏,已然无法自主行走,非得要人搀扶,杨盼儿这样拖后腿,她便走不了。
杨盼儿噤若寒蝉,连忙垂下眼睛,咬牙继续扶她。
他们一家人,都懂得避其锋芒的道理,自是准备对祁欢视而不见,又见顾瞻与她站在一起,还举止亲昵,就更是心里堵得恨不能自家人眼瞎。
一家人,埋头一步步的走。
“杨大人请留步!”就在双方即将错身而过时,祁欢就脆生生的开口,将他们拦下了。
杨成廉自知躲不过,一家人只得顿住脚步。
他扭头,眼神冷飕飕的看过来:“该处置的陛下已经亲自出面处置了,该责罚的人等,也已经受了宫规律法处置,你家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大可以再去陛下面前告一状,等在这里作甚?”
“真的该处置的都处置了,该清算的也清算清楚了?”祁欢同样回敬,神情冰冷又讽刺。
她先看向杨盼儿。
杨盼儿本来也在偷偷看她,这时便是脖子一缩,连忙垂下眼睛。
祁欢道:“不是说事情是因你觊觎顾世子而起的吗?可我没看你受处置啊!”
杨盼儿已然是不敢吭声,更加用力的甚至想把脑袋直接缩进脖子里去。
她长姐都为这事儿折进去了,皇帝只是不屑于理会她这样一只蝼蚁而已,现在但凡祁欢或者顾瞻不依不饶,去御前或者哪怕顾皇后面前说句话,她就必死无疑。
好在,祁欢没打算揪她再进这宫门里去,随后,就转开了视线,看向他的父亲。
杨成廉理直气壮,毕竟,皇帝确实已经把事情都公正的了结了,祁家这边应该满意了。
他只认为祁欢是小女孩的好胜心,故意找他们晦气的。
却不想,祁欢再开口的话却又给了她一闷棍。
就见那少女唇角牵起,眼神冰凉的问他:“十五年前,我们家势单力薄,你仗着自己的权势人脉暗算杀了我舅舅,这也是一条人命的债,你以为可以不用还?”
那件事,过去的太久,甚至连杨成廉自己都完全放下,只当没有发生过。
此时闻言,他便是瞳孔骤然一缩。
然则,他下意识的反应,却是连忙去看了顾瞻一眼——
他不怕祁欢,也不怕祁家,却怕顾瞻,怕顾家!
万一顾瞻信了祁欢的话,去帮着祁欢翻案……
纵然他已经将所有线索和证据都掐断了,他也还是怕有人去查!
祁欢原也不过就是诈一下他,此时看他的神情反应,便知道这事儿也是实锤了。
所以,她也不再理会杨成廉,而是再次移开视线,看向了那位老夫人宁氏,脸上瞬间挂上烂漫无比的笑容,莞尔笑道:“所以,咱们两家之间绝对还没完,是吧?”
宁氏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几乎是淬了毒,死盯着她这样年轻张扬,五官和表情都和当初的贾氏无比相似的脸。
祁欢也不过就是冲他们表个态度,说完就拉着顾瞻转身,扬长而去。
背后的宁氏,两道目光依旧死死死死的盯着她。
她的身体,整个都在不可控制的微微发抖。
握着杨盼儿手臂借力的那只手,坚硬的指甲掐进了对方肉里。
杨盼儿如今已是惊弓之鸟,痛的眼泪汪汪却都不敢吭一声,只满脸乞求是看着她。
而宁氏的眼珠子却仿佛是长在了祁欢身上。
她胸中气血翻涌,耳朵里嗡嗡的,听着祁欢和顾瞻之间的谈笑声,却又听不见他们在聊些什么。
眼角充血,视线模糊……
片刻之后,她便是喷出一口心头老血,又一次直挺挺的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