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喃喃的说着,眼睛里就慢慢地浮现出泪花。
但她偏过头去,拿手背擦了。
祁文晏并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并且他的共情能力也少的可怜,但眼前云澄的这些“矫情”的小心思,他却几乎能感同身受。
她说的没错,一个人,只要不是离群索居,就谁都不能真的做到不受外物所扰,对旁人的眼光和闲话完全视而不见。
这些年,他顶着个祁家外室之子这样不体面的身份,纵然他官场得意,平步青云,在仕途上一帆风顺的成为众人艳羡的对象,可事实上,他也无时无刻都没能摆脱那个不堪的所谓出身,绝大多数人,对着他都是两幅面孔。
当然,那些都是不相干的人,他的内心也足够强大,强大到对他们的阳奉阴违不予理会,可事实上就是在这样被鄙视的,日复一日的被嘲讽与非议的气氛之下,他的性情才会一日比一日更冷漠,内心的积怨才一日比一日更阴暗深重。
当所有人都拼命将你往深渊里踩时,你自己心中那一点向往光明的微光,你想守护它不灭是何其艰难?
更多的时候,堕落放弃会比继续坚持下去更容易些。
祁文晏失神的时间有些久,等思绪重新回拢时,再定睛瞎看,却发现云澄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清凉的月光撒在亭子里,皎洁无比,衬得少女披散了一肩的长发像是闪着微光的上好绸缎。
她睡着的样子,微微嘟着嘴,像是个活泼俏皮的小姑娘。
然后,该是睡梦里遇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事,她睫毛突然剧烈一颤,皱着眉头就要转醒。
祁文晏抬手抚在她脑后,轻轻揉了两把,她呢喃了一句什么,就重又慢慢安静下来,又继续安稳的睡了。
祁府这边,厨房给热了几样饭菜送去祁文晏的院子,交给风临。
风临是去马房亲自喂了他和祁文晏的坐骑之后才匆忙赶回来的,本来看着屋里黑灯瞎火,以为祁文晏是直接睡了,又听说是他自己让厨房送的夜宵,就过去试着敲门。
没听见里面有响动,而房门却是虚掩的。
他觉得奇怪,推门进去,掌灯一看,床榻上被褥整齐,明显也没动过。
他自己刚才是从前院过来的,并没有遇到祁文晏,于是就狐疑的往后院来寻人。
他是隔着老远,刚走到回廊尽头就看到这边坐在亭子里的两人的,于是就很识趣的未曾走近打扰,自己先回了院子里等着。
祁文晏回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彼时,风临坐在门槛儿上都已经打了个盹儿,听见脚步声,连忙打着呵欠站起来:“主子。厨房送了饭菜过来,您要吃的话,属下就拿去再热热。”
“不吃了。”祁文晏大步进了门,脸上依旧平淡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但是听这流畅轻快的语气,可见他当是心情不错。
风临隐隐猜到该是为了什么,却也还是继续装傻,只闷声跟着他进了屋子,把桌上没动过的饭菜端走。
祁文晏脱了朝服,正待要洗漱,却突发奇想叫住了他:“哎,明天……你去给我聘只猫吧?”
“啥?”风临瞬间完全清醒,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直想先透透耳朵,不确定的道:“主子您说要什么?”
祁文晏脸上却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他垂眸擎着自己的右手打量,仿佛在回味某种真实的触感体验,很认真的思索着道:“就是那种背毛光滑,不要太病恹恹的,但家里能养住,不会随便跑丢的。”
风临:……
“行……行吧,明日属下就去办。”
风临浑浑噩噩出了屋,祁文晏倒是心满意足,洗洗睡了。
另一边的长宁侯府,顾瞻也将祁欢送到了家门口。
祁欢见着家门口光秃秃的,并不见杨青云的座驾和随从,一时也不确定是天色太晚,杨氏将他留宿在了府上,还是他送了杨氏他们回来就直接回了。
顾瞻翻身下马,又过来亲手将她扶下来。
祁欢于是不再胡思乱想,只仰头看向了他道:“一起进去吧,今天晚上我母亲应该睡不着,一起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顾瞻眸中闪过一丝愉悦的笑意,却是摇了摇头:“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世子夫人在御前都没吭声,想来八成是家丑了,别说现在咱们还没成亲,就算已经成了亲,也得有分寸,这种时候我也不宜在场。”
他知道不合时宜,拒绝了是一回事,但祁欢主动邀请,这却是个态度问题,说明她没把他当外人。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祁欢手指扣住他腰带,百无聊赖的勾着玩儿,仍是笑得没什么正经:“今天晚上多亏了你出人出力,事情进展才会这般顺利,我母亲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而且我们跟那边的恩怨明显还没完呢,后续少不得还要帮着递刀子,你就算跟我一起去见她,母亲她也不会避讳你的。”
在这一点上,顾瞻的态度甚是坚决,依旧没答应。
祁欢倒也不是非得拉着他一起进去,她纯粹就是分开的时间太长,想找借口跟他多腻歪会儿,于是拉着她继续磨叽:“而且我是个什么德行,母亲她也很清楚,即使你不跟进去当面听,她也知道我回头就会跟你说。”
“由你跟我说,和我进去当面听她说,这还是不一样的。”顾瞻笑道,自然也看的出她的真实意图。
祁欢依旧还有些依依不舍,又磨蹭了一会儿这才悻悻的道:“那好吧,你今天回来,肯定是快马加鞭的连日赶路了,回去休息吧,等休息好了咱们再见。”
话是这么说,她却依旧没松手,也没从顾瞻面前退开。
顾瞻于是抬手,将她圈入怀中抱了抱,又埋首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那我走了。”
祁欢仰着头与他对视,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嗯。”
顾瞻这才放开她,上马离开了。
祁欢那会儿在宫门外就想问他高长捷灵柩回京的事,当时被打断了,这会儿她其实有机会问的,但见顾瞻也没主动提起,她心里大概就猜到高云泽该是就快扶灵回来了,他不说,只是不想提早就给她造成困扰。
所以,她也就忍住了,没问。
目送顾瞻离开,祁欢也转身进了府里。
福林苑和二房那边,都是回府就回了自己院子,然后就再无走动,祁欢把马交给门房小厮牵去车马房,自己回栖霞园,直接去了安雪堂。
杨氏那院子里果然还亮着灯火,但已经没什么响动了。
祁欢于是放轻了脚步往里走,试着推了下房门,房门虚掩,她便直接开门走了进去。
云娘子守在外屋,见她进来,立刻站起来。
祁欢才刚要问她杨氏的情况,隔着屏风,里屋的杨氏已经开口叫了她:“是欢姐儿回来了?”
“是!”祁欢于是冲云娘子笑笑,直接进了里屋。
杨氏已经洗漱过,面色苍白虚弱的靠着迎枕坐在床上。
祁欢四下扫视一眼:“陈大夫过来给您看过了吗?怎么父亲和表哥他们也都没在?”
“我没什么事,就没叫陈大夫来。”杨氏道,显然是桩体不好,便靠在床头,直接也没动。
她唇角扯出个虚弱笑容;“天色晚了,云哥儿我就打发他直接回去了,你父亲明日还要上衙门,刚刚我也打发他回外院书房睡了。”
她的面色平静又释然,扭头看了眼门外的方向,又问祁欢:“顾家那个小子没跟你过来?”
“他说今天天色晚了,怕打扰您休息,就先回去了。”祁欢道。
看杨氏这个样子,也有点不忍心这么晚折腾她,就直接没往她床上坐,叹了口气道:“母亲您今日受了刺激,看上去也甚是疲累,要么您也先睡吧,休息好了,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
他们和杨成廉一家的恩怨,一开始祁欢确实好奇到抓心挠肝,可是杨氏不说,她忍了这么久,反而耐性好多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杨氏见她如此,也就点了点头:“也好。我今儿个确实精神不济。”
顿了一下,看着面前的女儿,却神色复杂的直接红了眼眶,“今日在宫里,也是多亏了你,否则……也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不该瞒着你,险些酿成大祸。你也受累,回去先学习吧。”
她今夜确实不宜谈论此事,情绪没有完全回稳,激动起来就容易发病。
祁欢回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好。”
她转身出来,又嘱咐云娘子:“母亲今日受了刺激,有旧疾复发的风险,今夜劳云姑姑辛苦,一定多注意一些她房里的状况,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尽管去叫我。”
“奴婢省得的。”云姑姑颔首,将她送出了门去。
祁欢又看向旁边厢房:“辰哥儿睡了?”
云娘子道:“也是熬着,夫人回来之后才去睡得,大小姐放心吧,这里有奴婢在。”
今天宫里这一场大战,看似打的都是口水战,但实则心理压力巨大,祁欢的确也是有些透支,一松懈下来,感觉脑袋都空了。
她回房,甚至都没力气洗澡,直接将就擦了把脸,然后倒头便睡。
本来想睡到自然醒,好好补回了精气神儿,结果次日才一大清早,府里却闹腾起来。
云兮过来喊她:“大小姐快起身看看吧,老夫人那里又喊打喊杀的撒泼,嚷嚷着要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