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是,今日来晚了。”包饭是一早说好的,但是孙老汉面皮薄,他俩中午才过来,只做了半天的工,实在不好意思留饭。
他正想说话,叶嘉拿了工钱出来也张了口:“早说好包饭不能变的。再说天这么晚了,你回去也不好弄。家里菜早就买好了,孙叔且去屋里喝点绿豆汤等会儿便是。我去后厨,没一会儿就能做好。若是担心孙婶儿没吃的,一会儿我装点儿给你带回去。”
说完,没管孙老汉,扭身就去后厨。
孙老汉看了看婆媳俩说得真心不想假话,厚着脸皮与大孙子一道留下来。
天边已经黑沉,夜幕坠下,点点星辰。日头一下西沉,炕晒的温度就降了不少。叶嘉收捡了后厨里有的东西,琢磨着晚饭该做点什么。
一个大猪蹄髈是岳屠户送来的,能做个肉菜,后院那三块地的韭菜带不走,弄点白面做韭菜薄饼。
心里想着,叶嘉总觉得两样东西是不够。虽说包饭不代表要好酒好菜的招待人,但人家孙老汉做事是实打实的出力气,叶嘉也不想亏待人。想着如今市面上是买不到菜的,不仅瓦市停了,镇上的商铺也关了。叶嘉在院子里转悠一圈,把眼睛盯到了四只鸡上。
没办法,要举家搬家,两头羊拴着能带走就算了,这四只鸡可不好带走。
叶嘉琢磨着到了新地方可以再养,这四只鸡就能杀。最重要的是她快半年没吃过鸡了,好馋。一想起大盘鸡,烤鸡,炸鸡锁骨,炸鸡,口水就不停地泛滥。
蕤姐儿在屋里待着没趣儿,跑出来就看到她最爱的婶娘拿了把刀站在鸡笼跟前双眼冒绿光,小身子趴到门后头瑟瑟发抖。
叶嘉绕着鸡笼走了一圈,忽然面临了一个难题。想吃鸡,但不敢杀。
叶嘉:“……”她也不想的,她到这边来吃的几次荤,鱼都是周憬琛杀的。杀鸡她有点不知从哪儿下手。
兀自站了好一会儿,扭头去喊余氏。
余氏过来看鸡笼里乱扑腾的鸡也沉默了。巧了,她也不敢杀。
余氏:“……”
沉默许久,叶嘉下了狠心:“杀吧。”人总要成长的,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当真连只鸡都不敢杀,她往后还敢提刀砍人吗?若真倒霉撞上马匪,她岂不是菜刀都不敢挥?
心里再三地做好暗示,叶嘉一咬牙打开鸡笼的门,一只鸡骤然凶狠的一爪踹在她脸上。
叶嘉:“……”
……她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啊!
叶嘉这破脾气,挥舞着菜刀就在空中乱砍。那鸡被刀光一晃吓到了,咯咯咯地乱叫乱啄。叶嘉这一头乌黑的头发被鸡爪子给抓的乱成一团。
她这口气顿时就冲上脑袋顶,挥着刀凶狠道:“特么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话才说完,黑暗中传来一声很低很轻的笑声。
声音太轻不注意都要以为是风声,叶嘉没注意。她一手抓鸡,那只母鸡被剪掉的翅膀又长出来。两翅膀扑闪,骤然腾空而起。而后又一脚踹在叶嘉的头顶,咯咯咯地往篱笆院墙外头飞去。叶嘉连忙去追,一边追一边挥刀:“哎哎哎哎我的鸡!”
追着乱飞的鸡就追到院子边,就发现站在院子外一个黑影。
那人肩头披着月光,身形瘦长挺拔。乌发随风飘荡,月光在他侧脸留下莹白的光圈。那人一双眼睛盈盈地泛着光。
叶嘉一愣,然后就见自家屋中一个黑乎乎的小身影一跃而起,嗖地窜出来。
两人隔着院子,那小身影嗷呜一声,一口咬在了那人的裤腿上。
那人纹丝不动地抬手一抓,轻轻松松就抓到乱飞的母鸡。他人站在院外,嗓音被夜间的风吹得缥缈:“嘉娘,你这又在做什么呢?”
“杀鸡啊……”
叶嘉还没说话,旁边余氏一看清楚来人顿时就激动了:“允安,允安你怎么回来了!”
“收到消息,李北镇被马匪袭击伤亡惨重,兹事体大。”
周憬琛手里抓着的鸡还在乱扑,裤腿上挂着的点点他还在凶残地撕咬,不紧不慢地推开院子门走进来,“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叶嘉没想到周憬琛居然回来了。
眨了眨眼睛,她一边往旁边站一边心里嘀咕:这年头当兵是这么自由吗?
心里正奇怪,但还是点点头:“……还好,有惊无险。”
周憬琛目光缓缓在她和余氏的身上落了落,确定她俩都无事才点点头。
余氏许久没见儿子了,这会儿眼圈都红了。凑过来,嘘寒问暖的。屋里孙老汉听见动静走出来,一眼看到院子里的周憬琛。远远地走上前,跟周憬琛打了声招呼。周憬琛颔了颔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拧就将那只鸡的脖子给拧断。
余氏难得话多起来,一直在说。
周憬琛身上穿着皮甲,腰间挂了把刀,侧耳听余氏说当日惊险的情形。
在叶嘉面前不曾表现,实则这几日余氏在后怕。儿子回来她仿佛有了主心骨,将心中的恐惧表露出来。周憬琛一边听一边多看了几眼在井边给死鸡放血的叶嘉,他难得从外头回来嘉娘怎地也不表现得亲近些?就这般冷淡?
眼睛瞥着那边,嘴里却在轻声地安抚受惊的母亲。
叶嘉可没心思猜他的想法,她如今满脑子都是炸鸡烤鸡大盘鸡,要不是没有辣椒她还想吃辣子鸡丁。
……
底层兵卒没有命令,不得离开军营。周憬琛这次能回来李北镇,自然费了不少心思的。
说起来,这里头还有一些弯弯道儿不足为外人道。李北镇被袭击的事情是次日传到驻地的。当时驻地的校尉带着一帮人在北边的山里挖掘东西,听到消息并没有太当回事。
后来听说这次马匪进村,家村一百六十七口人死于非命,李北镇被袭击这事儿才被重视起来。不过即便事态严重,上面也没有立即派兵,反而因这件事跟西边营地的牛校尉发生了一次冲突。两人在于家村一百六十七口人命的重责上互相推诿,谁都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疏忽。
说到这个,就要说一说这边的军防。
事实上,东乡镇其实是有两个驻地点的。一个在靠北的郊外,也就是周憬琛入伍的营地。所谓的北营。另一个在李北镇和东乡镇的交界处,为了方便出兵设在两个镇子之间。也就是所谓的西营。这两处分别由两个校尉管着。北营的校尉姓沈,西营的校尉姓牛。
两人隶属于一个姓杨的将领,本属于同级。但由于都派到西北边防来戍守,且职权分配不清,遇事儿时常会互相推脱甩手不管。若非这次马匪被程家人打退,上头收到消息说要派人下来查探情况。两人都怕背责才急忙派兵过来探查,企图把锅甩到对方头上去。怕是今儿他还回不来李北镇。
这也是这两日那么多兵卒下到村子探查的由来。
这里头的事儿,自然不便于多说。周憬琛郑重地为孙老汉的对自家两个女人的帮衬道谢,多亏他,她们才能乱时及时从镇上全身而退。
“哪里那里,当时的情况,东西都已经搬上车。我只是按照平常那般送人回村子。”孙老汉摆摆手忙说应该的应该的,“再说,平日里受了许多周家的恩惠,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双方又客气了几句,就进了屋子。
孙老汉佝偻着身子,跟周憬琛说话的态度颇有些谦卑。不知为何,周家这个小子给孙老汉一种拎紧头皮的压迫感。即便见过他不少次,每回在周憬琛面前都表现得十分拘谨。
周憬琛似是注意到他的窘迫,正准备开口请孙老汉回屋坐下。忽然一道嗓音幽幽地从井边传来:“相公,你要去哪儿?”
周憬琛扭过头:“嗯?”
“你过来一下。”说着,叶嘉把死鸡丢到盆里,朝他招招手。
周憬琛愣了下,听话地走过来。
叶嘉的目光缓缓下移,漫不经心地落到他的裤腿上,然后一边的眉头扬了起来。
周憬琛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点点小东西还死死咬着他的裤腿。那拼命扭动的样子,叶嘉都怕它把小脖子给拧断。她嘴角忽然勾起来,笑得有点促狭:“你预备带着咱的儿去哪儿?”
周憬琛:“……”
……咱的儿。好久没听到这三个字。再次听到还是让人忍不住虎躯一震。
小家伙凶相毕露,牙齿还不够锋利,没有咬穿他的裤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即使年纪还不大,但那股骨子里的凶劲儿半点不怂:“嗷呜嗷呜~”
周憬琛微微弯下腰,两根手指捏住了点点的后勃颈一块肉。疯狂撕咬他裤腿的小家伙被迫松了口。周憬琛把小东西提起来,放到一边。笑起来:“不错,这小东西你养得挺……”
话没说完,那小东西嗖地一声又冲过来,嗷呜一口咬住他另一条裤腿撕扯。周憬琛:“……凶的?”
日子久了,点点已经忘了周憬琛的气味儿。
“那没办法,它要是不凶点儿,再遇上什么歹人可护不住我跟娘。”叶嘉走过来把小家伙拎起来抱怀里。小家伙闻到叶嘉的气味儿顿时安静了很多。但趴在叶嘉的怀里盯着周憬琛的目光依旧蓄势待发。那凶残的小模样,仿佛恨不得将突然闯进家的陌生人给咬断脖子。
“我是歹人?”
他忽然冒出这一句,叶嘉冷不丁给逗笑了:“可不就是?”
周憬琛低头看了眼叶嘉怀里呜呜朝他龇牙的‘狗儿子’,哭笑不得又莫名有几分憋。顿了顿,他到底没忍住嘀咕了一句:“……我是你爹,你个蠢狗!”
叶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