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的人打来电话说,阮明涛跳楼自杀了,好在没死!怎么回事呢,他跳下来的时候,好巧不巧,刚好楼下车库有辆车开出来,是辆猛禽皮卡,车主是个开服装店的,车后斗装着好几个大尺寸编织袋,里边满满的全是棉衣。阮明涛运气好,跳进了车斗里!人基本没啥事,有些外伤,有没有脑震荡还不好说,就是胳膊摔到了车厢板上,断了!”那个警员说话有些大喘气,众人耐心听完后,都吁了口气。</p>
秦向阳听完,大声道:“说话别大喘气!”</p>
这几天之内,他的辖区已经死了三个人,尽管阮明涛本身不牵扯1210案,但阮明涛要是真死了,他怕是完全接受不了。</p>
不过,这事也着实让所有人深感意外。他怎么会想到自杀呢?承受不住艾丽以死亡为代价的报复?对阮明涛来说,艾丽的报复的确过于残忍,可他总该有继续生活的希望,他不是快有孩子了吗?怎么说都不至于走这一步。</p>
事发突然,秦向阳只好让吴鹏陪苏曼宁去现场。</p>
苏曼宁有些后悔,就不该听秦向阳的,在家休息一上午,一早去找阮明涛就好了。</p>
阮明涛是从家里跳下来的,六楼,自杀的结论没有疑问。苏曼宁赶到时,人早被120急救车抬走了。</p>
派出所的人交给苏曼宁一部手机,是阮明涛的。手机里有条最新的短信引起了苏曼宁的注意,看时间,是跳楼前发送的,发送的号码上没有备注名字。</p>
“蒋素素,你心如蛇蝎!不得好死!”短信内容就这么几个字。</p>
“又是蒋素素!”苏曼宁抱起胳膊想了想,用阮明涛手机按下了那个号码。</p>
电话很快接通,苏曼宁还没说话,对方就用尖锐的语气说:“哟!阮明涛!你不是说要死给我看吗?怎么还有心情打电话?赶紧去死!我这正好在殡仪馆呢,能赶上给你收尸!”</p>
对方的话咋这么歹毒?苏曼宁紧紧皱着眉头说:“阮明涛跳楼了,你是蒋素素?”</p>
“他个软蛋,我才不信呢!你谁啊?”</p>
“警察,怀疑你跟阮明涛跳楼有关,请你回去协助调查!”</p>
“警察?他自杀了?和我有毛关系?喂……”</p>
苏曼宁不等蒋素素说完就挂断电话,叫吴鹏上车,两人朝殡仪馆开去。</p>
蒋素素没撒谎,她的确在殡仪馆,跟家人一块,正处理她姐夫华春晓的丧事。</p>
出于案情需要,华春晓的遗体还在警方手里,办丧事没有遗体,怎么说都有点不靠谱。但华春晓所在医院想尽快了结单位该做的事情,就组织了这么一场有些特殊的告别会,告别会现场的棺材里,放的是华春晓的衣服。</p>
告别会上午举行,苏曼宁赶到时已近尾声。现场人来人往,难以分清哪些是华春晓的亲朋好友。</p>
苏曼宁亮明证件,叫工作人员把蒋素素叫了出来。</p>
蒋素素三十岁左右,锥子脸,颧骨有些高,素容,眼角上翘,嘴唇很薄,一脸刻薄相。</p>
警察找上门,蒋素素有些惊讶,她看了看苏曼宁的证件,一脸无所谓地问:“阮明涛真死了?”</p>
苏曼宁冷着脸,故意说:“重伤。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p>
“没死啊?真是的!他跳楼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这正忙着,走不开!”</p>
“你先忙,我们等,但今天你必须跟我们走一趟。”苏曼宁客气地说。</p>
蒋素素脸色一变,正要说话,这时一个长者走了过来,对苏曼宁说:“我是蒋斌,蒋素素的父亲。这位警官,有什么事?”</p>
蒋斌这个名字,苏曼宁有印象,省医学院附属医院副院长,华春晓此前钻黑子合同的漏洞“两头吃”,讹了程功,之后又把钱上交到了蒋斌手里。蒋斌大概五十来岁,保养得很好,声音听起来很沉稳。</p>
苏曼宁看了看蒋斌,把来意说了。</p>
蒋斌说:“协助调查我们绝无二话,不过,我女婿华春晓尸骨未寒,你们不去破案抓凶手,反而跑到这来,这劲是不是使偏了?”</p>
“华春晓的案子我们队长亲自负责,这是两码事,还是请你女儿配合一下吧。”吴鹏上前一步说。</p>
“那也得等我忙完这一摊儿!”蒋素素甩下一句话扭头走了。蒋斌摊摊手,也转身去了。</p>
分局那边,孙劲很客气地把程功请了过来。程功第一次到公安局,面上却也放松。</p>
这时,秦向阳正等在询问室里,手里拿着三份资料。资料分别是李志堂、华春晓、高虎的个人情况。</p>
他的思维很清晰,要破1210连环杀人案,就得从两头下手,一头是从案子本身找线索,一头是查清当年发生了什么,三名死者究竟跟孙劲的父亲孙成茂有什么牵扯。针对后者,只能先从这些资料上入手。</p>
从资料上看,三名死者的年龄相差不大,李志堂三十四岁,是最小的,但有记载的经历却大为不同。</p>
华春晓省医学院毕业,一直在医学院附属医院做事,就没挪过窝。</p>
李志堂高中学历,当过两年兵,干过多年针对中小学生的美术培训班,后来不知道怎么混成了学校外聘的美术老师。算起来,要是李志堂当年跟孙成茂有过什么牵扯的话,当时他才十六岁。</p>
高虎只有初中学历,经历最复杂,送过矿泉水,开过烟酒门市部,贩过菜,卖过煤,最后一份工作是交通协管员。从经济状况看,华春晓显然最好。李志堂有华晨公寓502那套一室一厅的房产。高虎有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三个死者里,只有李志堂未婚。</p>
目前对死者社会关系的调查,还没发现三名死者之间有过交集或来往,这一点,秦向阳很是想不通。既然三名死者都跟孙成茂当年的失踪有关,那么彼此应该认识,怎么会彼此没有生活交集来往呢?</p>
此外,还有个情况格外让秦向阳注意。三人的亲属一栏,李志堂标注的是孤儿,这点李志堂被杀后他就知道了,而华春晓和高虎的亲属一栏,只标注了一个字——“无”。</p>
难道他俩也是孤儿?想到这,他立刻拿起电话打给李天峰,叫他安排人,分别去找华春晓和高虎的老婆,了解一下相关信息。打完电话他想,如果他们都是孤儿,接下来就只能从孤儿院入手了,但也不是每个孤儿都非进孤儿院不可……</p>
他正想着,孙劲和李天峰引着程功开门进来了。</p>
秦向阳收起资料,把程功仔细打量了一遍。</p>
程功身高大概176厘米,看着很结实,两眼炯炯有神。</p>
秦向阳站起来,说话的语调很客气:“程先生吧?这次请你来,是有些情况需要你帮着核实一下。”</p>
程功也把秦向阳上下打量了一遍,不知他心里对眼前这位邋遢的刑警大队长做何感想。他脸上带着笑说:“秦队长你好,你的手下都和我说了,能配合的一定配合。”他双手插在兜里,紧了紧衣服,抬头四处看了看,在秦向阳面前坐下,又道,“还是你们这里暖和啊!”</p>
秦向阳点头打了个哈哈,对孙劲和李天峰说:“你俩有事就去忙,没事就在这帮着记记。”</p>
孙李二人对视一眼,坐到了旁边的桌子后面。</p>
程功笑道:“秦队长这是要审我?”</p>
“绝对不是!”秦向阳拿出烟递给程功,说,“例行询问。”</p>
他自己点上烟,又帮程功点了,接着说:“前天晚上北外环农贸市场的凶杀案,你知道吗?”</p>
“知道。”程功吸了口烟,说,“听房东说的。”</p>
“房东?”</p>
“嗯。我在那边租了个房子。”说着,他掏出名片递给秦向阳,说,“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干肥料的。”</p>
秦向阳点点头,把名片揣起来。</p>
程功叹了口气,说:“其实名片也用不着了,我早破产了。实际上我的情况,既然你们请我来,那不用我说,你们应该都知道吧。”</p>
秦向阳点头承认。</p>
程功清了清嗓子,说:“大概两个月前,具体日子忘了,我到北外环农贸市场附近租了个房子。干啥用?放货呗。我手里还压着不少货,农贸市场那有不少菜贩子,他们跟菜农很熟,菜农都要用肥料嘛。我呢,就找上菜贩子,让他们帮着联系菜农处理肥料。为省事,就租个房子把货放那了。死人那天下午,我就在那边,有个菜贩子电话里要货,我去装,然后把货送了过去。后来才知道那里出了命案,围了好些人看热闹。你要不信,可以找那个菜贩子去问。”</p>
秦向阳心知他既然敢这么说,定是必有其事,又问:“死的是什么人,你知道吗?”</p>
“那我咋知道?秦队长,你想知道啥尽管问,你们忙,我也瞎忙,咱直来直去的好。”</p>
“实话告诉你,死者一个叫华春晓,一个叫高虎,这俩人你不陌生吧?”</p>
“华春晓?高虎?死了俩?”程功皱着眉,说,“华春晓,我可忘不了!医生!他黑了我十万块钱。高虎嘛,实在没印象。”</p>
“我们了解过,华春晓给你母亲换了两个肾。黑子的合同上有漏洞!”</p>
“什么?换了两个肾?我和黑子的事你们也知道了?”程功站起来,揉着太阳穴走了两圈,说,“可我妈有个肾是健康的!根本不用换啊!这狗娘养的!他那是赚黑子的便宜‘两头吃’吧!先借故黑我钱,又怕我事后万一找上门,才有意给我妈换了两个肾!”</p>
“嗯,是这么个情况,不过华春晓说,你母亲另一个肾其实也不太好。”</p>
“呸!听他放屁。怪不得他岳父昨天找到我,说替医院把十万块钱还给我!”程功摇着头说,“我这还纳闷呢!到嘴的肉咋还给吐出来了?还代表医院还给我?原来死的是华春晓!他岳父那是替他女婿心虚呢!”</p>
“哦,蒋斌把钱还给你了?”</p>
“他岳父自称姓蒋,叫啥不知道。”</p>
“高虎呢?你再想想。”</p>
“确实想不起来,认识的人里没有叫高虎的!”</p>
“三个月前,在一个‘几’字路段,你一天被贴了两次罚单,想起来了吗?”</p>
“是他?那个交通协管员?”</p>
“对,死的就是他。”</p>
“在我这,那家伙也欠揍!”程功愤愤地说。</p>
“你恨他?”</p>
“算不上!当时确实很想弄他!”“李志堂认识吧?”</p>
“熟啊!我女儿的美术老师。”说到女儿,程功语气低沉起来。</p>
“我们知道程璇璇失踪了。已经发生了,急也没用,只要人活着,警方一定帮你找回来!”秦向阳话锋一转,问,“那么在你看来,你女儿失踪原因是什么?”</p>
程功定了定神,说:“人贩子算主要责任,李志堂算次要责任。李志堂伤害过我女儿的自尊,导致她情绪低落,逃学。”</p>
“那事我们知道,你这评价算公道。事实上,李志堂也被杀了!”</p>
“什么?他也……”</p>
“12月10日晚,零点到一点之间,你在哪儿?”</p>
“零点到一点?当然在家睡觉!”程功说着,从秦向阳烟盒里拿了根烟,捏在手里,在桌面上敲来敲去,突然说,“我明白了!我和他们三个同时有过节,你们怀疑我?”他拔高了音量,有些激动。</p>
秦向阳不置可否,也取了根烟点上。接着,那边孙劲站起来把烟盒摸了过去。</p>
“就为那点事,你觉得我有必要杀人吗?”程功哼了一声。</p>
“平心静气说,我也觉得没必要。不过,当时你的心情本来就很差,特别差,两段婚姻,一个老婆出轨,一个老婆跑路,事业破产,母亲住院,巧的是,又在同一天碰上女儿失踪,被讹钱,被贴罚单,这些加起来,就很难平心静气了!”</p>
“你这到底是审我?还是普通问询?”程功生气了,尽力压着嗓子问。</p>
“审问可不在这儿。”</p>
“那你们也太过分了!你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程功大声说。</p>
“我非常理解你!”秦向阳认真地说。</p>
“你不理解!人活着,最难的是放下!”程功说着猛地站了起来。</p>
“最后一个问题,谈谈王媛失踪的具体情况吧?”秦向阳的口气有些强硬。</p>
程功闻言真的动了气,沉默不语。</p>
“王媛已经找回来了,说说她失踪前的情况?”秦向阳把问题重复了一遍。</p>
“不知道!”程功脸色越来越白,他沉默了一会,突然说,“你们最好也别打王媛的主意,她从回来就谁也不见!别去刺激她!”</p>
秦向阳没想到程功反应这么大,搓了搓手,心想,也许自己的问话确实太直接了。</p>
“行了!说什么理解我?我那些事,搁你们身上试试!有你们这样办案的?屁事查不出来,拿我当嫌疑人!就这样吧,要么你们直接扣留我四十八小时,要么我走!你们看着办!”程功越说越火,转身想走。</p>
秦向阳一看人家真火了,赶紧赔笑道:“你批评的是。可我们真不是那意思!你误会了,破案讲的是证据。这就是个问询程序,非做不可。你别是电视剧看多了,以为警察个个是神探?一个案子只有一个真相,可实际上,我们往往要走很多个冤枉路!您这,就是个必要询问,当然,你也可以理解成非走不可的冤枉路。”</p>
“非走不可?”</p>
“非走不可!”</p>
“那就各走各路!”程功说着就走。</p>
秦向阳一时语塞,知道刚才有些话刺激到他了,一口一个“老婆出轨,老婆跑路……”他马上站了起来,想再说几句好话,自己面子事小,这一番问询一无所获,实在有些亏。</p>
谁知程功走了两步,见孙劲手边的烟盒空了,就过去拿起烟盒,放到自己耳边晃了晃,接着又把烟盒伸到孙劲面前摇了摇,随后他把手那么一摊。这时孙劲发现,程功手里的空烟盒竟成了一盒满包的香烟,并且是没开封的,连牌子也跟原来的一样。</p>
“咦!”秦向阳也跟着孙、李二人叹了一声,不可思议地望着程功,不知道他这是玩的什么把戏。</p>
这时,程功的脸色还是不好看,但火气好像比刚才小了,他从容地打开烟盒,取出烟,给每个人分了一支,给自己点上火,然后声音略有颤抖地说:“实际上这包烟是我的,碰巧牌子跟秦队长的一样而已,这就是个手法。我平常喜欢魔术,图个乐子。”</p>
秦向阳恍然大悟,紧盯着程功,想知道他的言外之意。</p>
“是,我就是个做小买卖的,婚姻很失败,买卖很失败,什么都很失败!失败有罪?”程功颤着声道,“我失败,在你们眼里就得犯罪?我没资格说你们。不过在我看来,破案和玩魔术一个道理,你们别光信自己的眼睛。”</p>
他晃了晃手里几乎满盒的香烟,接着说:“你们看到的表象,也许只是人家玩了个手法,就跟这盒烟一样。哦,在你们这,我和那三个死者有过矛盾冲突,就成了犯罪嫌疑人?要是还有其他人也和他们三个有过冲突呢?案子要都这么破,我看你们也对不起‘刑警’这俩字!”</p>
原来对方是这么个意思。</p>
秦向阳连连点头:“说得太好了!接受批评!”</p>
程功轻哼了一声,说:“我真没资格批评你们!不过,你这人也算坦荡!要</p>
没别的事,我可以走了吧?”</p>
秦向阳上前一步,说:“那王媛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