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峰带着章烈的照片连日走访,查到了一个洗浴中心,在那里他终于找到了章烈的踪迹。</p>
洗浴中心的工作人员小李说,他见过照片上的人。大概十天前,那人浑身湿透,走进了洗浴中心。那天傍晚刚好下雨,也就没人对此感到意外。</p>
那人身上有两部手机,都进了水。他把手机和钱包拿到前台,叫人帮他擦干,再拿到台灯下烘烤。买单时,他的钱钞还未烤干。当时小李正在前台,对此事很有印象。</p>
李天峰查看洗浴中心的监控,证实那人正是在逃的章烈。监控显示,章烈是半夜离开的,出了洗浴中心后步行,此后又失去了行踪。收到消息,秦向阳立即前往涉事的洗浴中心。</p>
扶生集团总部。陆文通紧跟着曾扶生上楼,进入密室。</p>
表面上,陆文通是曾扶生的私人秘书。多年来,里里外外,他跟曾扶生几乎寸步不离。对曾扶生来说,陆文通好比他的影子。</p>
陆文通二十八岁,正是最好的年纪。曾纬死后,他几乎成为曾扶生最亲密的人。他和曾扶生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他是曾扶生收养的。</p>
二十多年前,曾扶生还在乡下干赤脚医生。有一天,一个女人抱着个四五岁的孩子到他的小诊所看妇科病。曾扶生是个大老爷们,不懂妇科,女人很失望。</p>
女人临走之前突然肚子疼,苦着脸,说要去附近的小超市买点女性用品,麻烦曾扶生帮忙照看一下孩子。曾扶生同意了。</p>
谁知那女人竟一去不返。曾扶生很纳闷。接下来的几天,他专门抽出时间,在附近几个村子打听,想找到女人的下落,可他不知道那人的名字。苦寻无果后,只好把孩子留了下来。他问孩子叫什么。</p>
孩子说他叫陆文通。陆文通跟曾纬、曾帆一起长大。曾纬长大后出国留学,他跟曾帆在一起的时间就更长一些。陆文通个头不高,寸头,整个人看上去极有精神。他不喜言笑,喜欢跑步,</p>
多年下来,把身体练得像一根钢条。随着年纪的增长,曾帆越来越不喜欢陆文通,甚至还非常讨厌他。曾帆是那种傲气十足的女孩,喜欢周围的人都恭维她,赞美她,捧着她,她才高兴。陆文通不会那一套,他成天绷着脸跟在曾扶生身后。</p>
在密室中,曾扶生才能完全放松下来。这阵子,他累了,几乎彻底崩溃。曾纬的死对他的打击不可想象。</p>
如果曾纬真的只是被他人所害,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位遭逢不幸的父亲,也就罢了。</p>
可惜,每一样都不是。他无比清楚,曾纬是间接地死在他的手里。</p>
不管直接还是间接,儿子死在父亲手里,这令他难以接受,无法承受。他知道秦向阳盯上他了。</p>
他不为这个担心。他深信,没人能证明,他跟试验场有直接关联。</p>
可是,这同样不该发生。如果一切照计划进行,他不该被警察盯上。那本是个完美的计划。在那之前,为从卢占山手里拿到复原的《不言方》残卷,他已经想了很多法子,可惜没有一次成功。六年前,也就是2012年春,他让陆文通雇人烧了卢占山的中医馆。后来,他听说那场火烧死了一个叫陶定国的肺癌晚期病人。没办法,要怪就怪卢占山把病人留在那里。再说就算没有那场火,陶定国也活不过多久。就算卢占山手里有古方奇药又怎样?陶定国肺癌晚期,又没有钱,他不信卢占山能赔本把人给治好。</p>
紧接着,卢占山去别人的医馆坐诊,他又让陆文通找人前去捣乱,直到卢占山辞职回家才罢休。</p>
继而,2012年冬天,他又铤而走险,雇人绑架卢占山的老伴儿。为了老伴儿的安危,他不信卢占山还抱着《不言方》不放手。只可惜,那次绑架失败了。他想不到卢占山的老伴儿过于脆弱,他雇的人还没来得及联系卢占山,那个女人就因惊吓病发而死。他很无奈,只能叫人清理干净绑架现场,中断行动。</p>
他用尽了法子,就是得不到想要的……他知道卢占山心里有数,知道是他做的,只是拿不出证据。那就是他要的效果。卢占山亏心!早交出古方奇药,哪里还有这么多事?自小,他就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他恨极了卢占山。在背后,他称呼卢占山为“老东西”。“老东西”永远不会理解他。</p>
小时候,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哥哥,一家人先后因癌症去世。那是个小概率事件,更是人间悲剧。正因为如此,他才迫不得已,投奔李正途。他母亲姊妹七个,李正途的妻子是他大姨,他母亲是老幺。</p>
作为亲戚,李正途临终时不把复原残卷交托给他,却给了卢占山,这是他的心结之一。他的亲人先后死于癌症,这是他的心结之二。从中医角度研究癌症的广谱疗法,惠及天下人,让他家的悲剧不再重演,这是他毕生的理想,也是他的心结之三。</p>
这三点,“老东西”都不理解。“老东西”眼里只有钱,不但一直否认古方奇药的存在,还说他曾扶生为的只是利益。</p>
呸!没有古方,就自己研究。五年前,他苦心设计了试验场计划。他对自己很满意。在他看来,若非雄图大志之人,绝难想出那样的计划。</p>
试验场进行了两年。他博览群书,不断修正药方,历经了数百例临床试验,只发生过两次奇迹。奇迹,自然算不上“广谱疗法”的成功,试验只能继续进行。</p>
三年前,滨海中医界突然传出消息,说卢占山治好了自己的肝癌。不仅如此,紧接着,他又听说,卢占山非但治好了自己,还另外医治了七名癌症患者。</p>
这个铁的事实,更证明了卢占山手里掌握着古方奇药。那一刻,他的愤怒如火山般爆发。他无法接受那个事实,本可以惠及众生的东西,却成了卢占山的个人私藏。愤怒之后是冷静。</p>
于是,雇用樊琳做“婚托”,打入卢家内部获取古方的计划就此诞生。只可惜,樊琳也失败了。</p>
为离婚,樊琳给卢平安戴上了绿帽子,并且越发肆无忌惮,他巧妙利用了这件事。苦心思量之后,真正完美的计划浮出水面。</p>
他需要两个人参与计划,一个杀手,一个小偷。于是,陆文通找来了谢饕饕和谢斌斌,章烈找来了宋猜。正如秦向阳分析的那样,卢平安出差,樊琳约情人上门之际就是行动之时。</p>
整个计划,有两点要准确无误:一、杀手和小偷都要进入卢平安家,但要安排小偷先到,杀手后到,还要保证小偷既不会被杀手发现,又不会被樊琳和情人发现,这需要一定的运气。曾扶生拒绝运气,因为事情不容有任何失误。章猛解决了他的焦虑。章猛说他了解樊琳,樊琳是个急性子,不管在家中还是在酒店约会,她都习惯第一时间陪情人洗澡,没那么多弯弯绕,谢饕饕只要把握住这一点,就没风险。</p>
二、确保卢平安返回案发现场,以实现栽赃嫁祸。实现这一点很简单,章猛早通过樊琳问清楚了,卢平安的火车下午五点才发车。陆文通从火车站找到一名混混,让对方按他要求的时间,把写有“卢平安,你老婆在家偷情”的信件,塞进卢平安口袋即可。</p>
任何成功都有代价,樊琳及其情人的死,就是这件事的代价。他的计划成功了,只是他想不到,儿子曾纬居然也是樊琳的情人。</p>
怎会这样呢?章猛早就获知,樊琳的约会对象是邓利群。案发前,陆文通和章烈以邓利群工作单位为起点,轮流跟踪,亲眼看着邓利群的车进了小区北门。</p>
当时,谢饕饕在小区外面,谢斌斌在小区自己家中。然后,陆文通叫谢饕饕给谢斌斌发短信,叫谢斌斌到1102室外面的楼道等候,只要发现有男人进了樊琳家,便短信通知谢饕饕。谢饕饕再以外卖员的身份伺机潜入。这中间要留出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差,以确保房间内的男女已经进入淋浴间。谢饕饕成功躲进房间后,再短信通知其弟谢斌斌。那个时间点,谢斌斌已经顶替谢饕饕,以外卖员的身份出了五号楼。谢斌斌收到信息后,去大魏豪庭对面,当面通知陆文通和章烈。接下来,由章烈联系宋猜行动。为保证不出意外,陆文通还准备了邓利群的照片,谢斌斌和宋猜一人一张。整个过程虽然复杂,却万无一失,而且能保证事后警方无从查证。因为这个过程中间的信息传递,是由谢斌斌完成的。谢饕饕兄弟之间打电话或发短信,警方都无从怀疑,更无法查到陆文通和章烈头上。可是死的人怎么就成了曾纬?</p>
针对这个疑问,陆文通事后回忆,邓利群下午两点进入大魏豪庭后,在外面的谢饕饕就短信通知谢斌斌,去1102室外面的楼道守着。可是直到下午三点</p>
四十五分,谢斌斌才短信通知谢饕饕,樊琳的情人到了——从两点到三点四十五分,这段时间太长,陆文通根本不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更不可能想到,邓利群的车,早在当天下午两点半又离开了小区。</p>
意外就在这个时间点发生。谢斌斌手里有邓利群的照片,可他发现,进入1102室的男人不是邓利群,而是另一个年轻男子。给谢饕饕的短信上,谢斌斌如实报告了这个意外。</p>
那令陆文通很纳闷,立即把消息通知了老板曾扶生。曾扶生立刻想到,一定是樊琳的老情人邓利群遇到了意外,这才又冒出来一</p>
位新情人,上门同樊琳约会。这个新情人是谁?行动继续还是停止?</p>
曾扶生当机立断:行动继续。一切都筹划已久,怎能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就终止行动?不管进入1102室的约会者是不是邓利群,都注定是该计划的一个牺牲品。换句话说,不管樊琳的情人是谁,都无所谓。</p>
当时他绝不会想到,樊琳的新情人偏偏就是他唯一的儿子,曾纬。行动继续。谢饕饕拿上外卖箱进入五号楼,兄弟俩碰头后,谢饕饕潜入1102室,谢斌斌</p>
则接替谢饕饕,带着外卖箱下楼……通过孙登,曾扶生才慢慢了解到案子的详情,知道了案发前,发生在邓利群身上的那些意外。意外!天杀的意外!</p>
面对儿子的惨死,他痛彻心扉,有苦说不出。怨谁?</p>
行动前,他已获知进入1102室的约会者并非邓利群,如果那时停止行动……可是,谁也没有前后眼。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就终止蓄谋已久的行动,可能吗?</p>
谁也怨不得。那个滋味太苦了!那可是他自己亲手熬制的黄连汤!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打</p>
精神,将计划进行下去。他约了卢占山,抛出了那个强有力的威胁:现场有一位目击者叫谢饕饕,能救卢平安的命,卢占山交出《不言方》残卷,他就把谢饕饕交给警方。</p>
他知道,为了儿子,卢占山别无选择。可是,卢占山即将就范之时,却突然又蹦出来两个目击者。那样一来,谢饕</p>
饕就没有价值了。他恨透了侯三和林小宝。现在是什么局面?</p>
儿子死了,复原古籍没到手,试验场崩塌,忘川公司也毁了。他精疲力竭。他仰在密室的躺椅上,想着事情的前前后后,不知不觉间大汗淋漓。陆文通在一旁站了很久。</p>
待曾扶生睁开眼,他上前一步小声说:“从看守所打听到消息,章猛自杀了。”</p>
曾扶生眉心一抖,轻轻点了点头,再次闭上眼睛,陷入回忆。</p>
六年前冬天的一个晚上,他请一个外地客户在云门巷吃饭。饭后,他将客户送回云门巷对面的如意酒店,然后回到云门巷外的停车场,陆文通就等在那里。</p>
他刚打开车门,还没坐进去,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他扭头看去,只见两个年轻人狂奔而来,在年轻人身后不远处,有十几个人</p>
正在追赶。细看之下,追赶的人手里都拿着棍棒。转眼间,跑在前面的两人来到曾扶生身侧,他们又向前跑了几米,突然硬生</p>
生止步,扭头来到曾扶生刚打开的车门前。其中一人强行把曾扶生推进车内,随后两个人都跳上后座,把曾扶生夹在中间,然后威胁陆文通开车快走。</p>
陆文通想发作,却见后座的年轻人掏出一把水果刀。他顾及老板的安全,只好点火疾行,把车外面拿着棍棒的十几个追兵远远甩开。</p>
那个过程中,曾扶生被人用水果刀架着脖子,却无比淡定。相比之下,持刀</p>
之人反倒胆战心惊。他问那两位:“你们是被追债,还是跟那群人有仇?”对方憋了半天,说追债。</p>
他又说:“你们上了我的车,得到我的帮助,却还拿刀逼着我,这样下去不是给自己招仇怨吗?”</p>
年轻人中粗壮的一位说:“少废话!送我们上高速服务区,我们要离开滨海!”</p>
曾扶生叫陆文通按对方说的做。上高速后陆文通将车开到最近的服务区。停车后,那两个年轻人叫曾扶生把身上的钱拿出来。陆文通恼了。他一边掏钱,一边寻找机会,想制伏对方。</p>
让他没想到的是,借着服务区的灯光,他突然发现那两个人之中,有一人的面孔异常熟悉。</p>
他指着粗壮的那位,问:“你是不是叫章猛?”对方一听顿时愣了。</p>
陆文通一解释,粗壮的那位想起来了,大半年前,初春的一天,他输得身无分文,经由一个赌友的介绍,他接了个昧良心的活:帮人放火,烧掉了一个中医馆,赚了一笔快钱。而在一个月前,之前的雇主又联系他,请他去绑架一位老妇人。他接了活儿,只可惜他动作太粗暴,致使对方受到惊吓,病发死在烂尾楼里,导致行动失败。但雇主还是付了钱,分文未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