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狂喜后,涌上心头的,便是深深的失落。秦恪明白,哪怕最开始,圣人确实有保全大儿子的意思,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天长日久,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怕是已经忘了一贯就不喜欢的庶长子,任由他在这荒凉之地自生自灭。</p>
秦琬见父亲一会儿喜,一会儿忧,心中也有些烦恼。</p>
她能感觉到,一开始,阿耶明明挺欣赏赵九郎的,等赵九郎一进来,不,应该说,自从阿娘说了军队武器数量的事情后,阿耶就有点不高兴。若非赵九郎停了一下,让阿耶误解为他不识字,没听懂是哪个“肃”字,态度方缓和一些,只怕是……唔,也不会,阿娘说过,倘若我们一家三口出了事,赵九郎他们也别想活。是不是就因为这样,阿娘才,才,才有恃无恐?</p>
可是,为什么呢?赵九郎压根没见过几次阿娘,更谈不上让她不高兴,刘使君娘子那样拒绝阿娘,阿娘都是温柔笑着,为何对赵九郎看不过眼,想方设法让阿耶讨厌他?</p>
想到这里,秦琬也叹了一声,脸上露出几许苦恼之色。</p>
秦恪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听女儿叹息,心中诧异,抬头一见,忍不住笑了出来,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柔声道:“傻孩子,你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啊!”</p>
“阿耶难过,裹儿也难过。”秦琬小声说了一句,便想拿袖子擦眼睛,秦恪见状,连忙拉开她的手:“拿帕子擦,别拿袖子,麻布粗,仔细伤了眼睛。”</p>
秦琬乖乖地应下,擦掉眼泪,努力挤出笑脸:“听刘使君说,新的使君这些天就会到。”然后,她小大人似地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希望这位新的使君,年纪能比刘使君大或者小上十岁,那就好啦!”</p>
听见女儿这么说,秦恪更觉心酸。</p>
刘宽三十又七,共有三儿两女,最大的儿子刚刚弱冠,最小的儿子也有十一。这一家便以“年龄不和”为借口,远着秦琬,明面上瞧着恭敬,实际上没人和她玩。至于村子里,县城里的孩子……莫说沈曼,秦恪也是不允的。他女儿聪慧绝伦,身份高贵,怎能和这群大字都不识一个的野孩子玩到一起去?</p>
这么多年来,秦琬都没提过要玩伴的事情,谁能想得到,她也是寂寞的。</p>
也对,若非如此,听见自己会有个弟弟妹妹,激动兴奋也就罢了,高兴成她那个样子的,可真不多见。只可惜,若非长安风云再起,彭泽定能十分平静,眼下彭泽县长的位置成了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意沾,此时被派过来的,不是得罪了人,就是后台实在不够硬。无论哪种结果,对这份差事,对方的心中都少不了怨气。像刘宽这种对他们尊敬却疏离的,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还指望别人真会让小辈和你玩?</p>
纵心中如明镜似得,见女儿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秦恪咽下心中苦涩,温柔地笑了笑,将秦琬抱起:“新使君的船还有十几天就到了,到时候,阿耶带裹儿去看稀奇好不好?”</p>
此地虽靠着长江,却不是什么往来贸易发达的地方,停靠的船只少,路经的商队更少。除了些渔船外,十天半月都不见得有艘略大一点的船经过,故秦琬一听,果然高兴起来,猛地点头:“好啊好啊!”</p>
听见这两父女要去人多口杂的码头看热闹,沈曼自是不放心,无奈拗不过丈夫,只好叮嘱程方谨慎再谨慎。</p>
赵肃前往折冲府借人,护卫的兵力略有不逮,秦恪思忖片刻,决定与刘宽一道前去,若有什么事,也好做个呼应。</p>
刘宽诺诺应下,心中叫苦不迭——他本有心与这一家子撇清关系,眼下来这么一出,实在是……但若直接拒绝,岂非多年苦心付诸东流?既然要得罪,为何不早早得罪个干净,何苦临走时来这一遭?思来想去,他竟将原定去迎接继任者的计划取消,称病不出,将事情扔给了手下的主簿和功曹。</p>
秦恪见状,什么话也没说,他领着年幼的女儿走到码头的茶铺,寻了张干净桌子坐着,静静望着远方。</p>
所有的不甘、痛苦、怨恨、愤懑……这么多年下来,都化作麻木不仁,若非满腹经史子集,周遭的格格不入,告诉他这一切不是梦,他……</p>
见父亲出了神,秦琬拉了拉父亲:“阿耶,有人在看我们。”</p>
秦恪揽住女儿,拍了拍她的肩膀,勉强笑道:“他们没见过世面,见我们不同俗流,自然会多看两眼,无妨。”</p>
“可是……”秦琬顿了顿,才小声说,“他们在讨论您。”</p>
秦恪之前在想心事,没注意周遭的动静,听女儿这么一提,留神倾听,便听到一些人小声的议论。</p>
“我说,那就是京里来的贵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