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p>
眼见着都快登比剑台了，顾留白所在的这船坞后头的院落里突然一阵热闹，按理而言曲江边这几个坊市之中的街巷都已经走不了马车，但此时偏偏却有几辆马车直接从侧门驶了进来。</p>
顾留白和裴云蕖等人刚转头去看，有两个五皇子的暗卫已经悄然来报，“金吾卫提前封锁的道，就从隔壁通济坊过来的，是怀贞公主和一些国子监律馆的学生。”</p>
“是怀贞？”</p>
五皇子一愣，接着听到国子监律馆的学生，他顿时反应过来裴国公为什么说接下来他安排的那艘花船能够抵近观看比剑，沧浪剑宗的人压根拦不了了。</p>
原本那比剑台上，按理而言也可以放个皇族子弟作为公证的，但现在怀贞公主却安排在了他们这里。</p>
船上有怀贞公主，本来就不好阻拦了，更何况还有一群国子监律馆的学生。</p>
这群人何止是能言善辩，他们本身研究的就是律法，他们本身就是看人做事情合不合乎律法，做事情公正不公正的。</p>
五皇子此时是身穿常服，但他一眼扫见怀贞公主却是身穿着盛装宫服。</p>
她身后跟着的一群学生也都穿着正式的国子监律馆的袍服，很有辨识度。</p>
“嗣玄。”怀贞公主也一眼就看见了五皇子，落落大方的打了个招呼。</p>
“怀贞，想不到你会过来。”五皇子笑了笑，回了一礼。</p>
这怀贞公主比他还大几个月，是他的姐姐。</p>
两个人一个是受皇帝宠爱，而一个是故意脱离李氏争夺龙椅的圈子，游离在边缘，所以在宫中也并无深交，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差。</p>
“我不得不来。”怀贞公主微笑着回应，眼睛的余光却在偷偷打量着顾留白和裴云蕖等人，“六学二馆为了这场比剑开了赌局，每个人虽然出些银子无伤大雅，但数量加起来却真的不少。我若是押输了，那这座院子就输出去了。”</p>
五皇子闻言一愣，“这院子是你的？”</p>
怀贞公主笑道，“是我母亲家中的私产。”</p>
“……!”五皇子无语，弄了半天这还是在人家的院子里。</p>
“走吧，登船再说话。”</p>
怀贞公主也不先和顾留白等人招呼，而是展现了主人的姿态，领着众人登船。</p>
她这一上船，这花船上所有的灯才都点亮，这所有的花灯簇拥在一起，所有人才都看出来，船的两侧花灯是各自组成了凤形。</p>
“这位就是顾凝溪，这是裴云蕖、裴云华，上官昭仪。”五皇子逐一引见，他当然知道怀贞公主心知肚明，但是他和怀贞公主关系寻常，这种礼节性的东西该走也只能走一遭。</p>
怀贞公主就不像五皇子这么随意，她是真正的里外如一，在皇宫里头什么模样，在这外面也是该有的架子就端着，她对着顾留白微微颔首，见过礼之后，便带着些许威严，平静道，“六学二馆里看好你的人不多，若是你真输了，那我也要输不少银子。”</p>
顾留白却也是里外如一的狗。</p>
估计都要马上喊他上比剑台了，他也一点都不着急，听着怀贞公主这么说，他顿时笑道，“那若是我帮你赢了，你赢的银子多了，是不是能分我一点？”</p>
怀贞公主之前倒是真的没遇到过在她面前敢这么嬉皮笑脸的年轻人。</p>
她的举荐一向比那些朝中大员的举荐还要有用，和她说话都是事关前程，不是认认真真的模样就是拘谨小心的模样。</p>
但这顾留白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情和她开这种玩笑。</p>
她看着顾留白，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心中却是微微一笑，然后道，“输赢倒是无所谓，只是要看着好看，若是让人觉得没白来这一遭，看得舒服了，自然有赏赐。”</p>
顾留白笑了笑。</p>
他顿时觉得这怀贞公主虽然长得的确蛮好看，但是这说话一板一眼太正经，没什么意思。</p>
他这已经算是不动声色了，但怀贞公主只是看了他一眼，眉头却是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皱，心中冒出一个念头，“怎么着，我都没嫌弃他看上去平平无奇，他倒是两句话一说，对我却是没了兴趣？”</p>
她这倒是也并非修了什么神通，有着特别的法门，而是她平日里接触的人都是刻意奉承巴结，平时一种态度接触多了，顾留白略微和她接触的人态度有些不一样，哪怕面上没有特别的流露，她就已经敏感的感觉了出来。</p>
不过她也没什么逆反的心理，只是微皱着眉头想着，那就看看你接下来到底有多少货色，会不会反过来让我失望了。</p>
此时曲江两岸的游人早已等得不耐烦，好多人已经鼓噪起来，骂声入耳，“比剑戏台子搭得那么漂亮顶个球用，正主儿都不上是什么个意思。”</p>
比剑台上那金吾卫中郎将闻言哈哈大笑，他直接出声，“顾凝溪，长安百姓喊你出来比剑了。”</p>
顾留白微微一笑。</p>
他觉得这人倒是有点意思。</p>
此时这花船距离那比剑台还有数十丈距离，就连他身旁的裴云蕖都觉得他此时最多出声回应，按理是不会设法直接过去的。</p>
然而然裴云蕖没有想到的是，顾留白却是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过去了。”</p>
“你…小心…”裴云蕖原本不紧张，但听着他这几字入耳，她身体一震，却是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得说不出话来。</p>
“没事。”</p>
顾留白微微一笑，上前一步，随手提了一盏鲤鱼花灯。</p>
“顾凝溪…”</p>
那金吾卫中郎将卫青禾方才第二遍呼喊他的名字，突然之间曲江两岸一片惊呼。</p>
他微微一怔，放眼望去，只见一人手提着花灯，一手提着长剑，直接从一艘花船上飞掠了下来。</p>
这人飘飞而起，手中的鲤鱼花灯照出了他一袭青衣。</p>
这是一名少年。</p>
两岸无数人惊呼声起。</p>
只见这名少年飞出数丈，落向水面，似乎马上就要坠入波浪涌动的曲江之中，然而刹那间那惊呼声又变成喝彩声雷动。</p>
少年如闲庭信步，他一步步踏浪而行，每一步脚下都有淡淡的辉光涌现。</p>
浪花在他身后发亮，如同波浪下方都燃起了华灯。</p>
他的身体就像是打水漂的瓦片一样在水面上轻盈的掠过，他每一步跨出，身子就极为平稳而灵动的往前数丈。</p>
裴云蕖倒是还好，顾留白这认真的模样，她在黑沙瓦见得多了，而上官昭仪手里头也有那副传神的画，顾留白那种面对大军站立的肃穆姿态，她也是深深烙印在脑海，但裴云华一看之下，却是怦然心动。</p>
她见多了顾留白谈笑风生的姿态，见多了顾留白一脸不正经的样子，但此时顾留白踏浪而行，一脸肃穆的气质，却和平时真的截然不同，让她心中直呼，这坏人此时的样子，就是她以前想象的意中人的模样。</p>
裴云蕖此时也已经彻底反应过来顾留白为何和平时截然不同。</p>
此战事关郭北溪的声名，他完全不想给人玩笑的感觉。</p>
李氏想以他牵制诸多势力，所以才弄了这样的游船会，弄了这样的比剑台。</p>
但郭北溪并非戏子。</p>
他也并非戏子。</p>
剑师自当有剑师的模样。</p>
怀贞公主的眉头似乎皱得更深了些，但她看着顾留白此时的身影，眼瞳却是微微发亮。</p>
比剑台上，冲谦老道面色漠然的看着江面上提灯踏浪而行的顾留白，看着他潇洒写意却是如同携带着一江风雨而来的气势，他的眼睛里倒是终于出现了一丝满意的神色。</p>
沧浪剑宗的那艘大船横在江中，虽然这船用锚定住，巍然不动，但船上那些沧浪剑宗的人，包括白有思在内，此时看着这少年，心中却如有惊涛骇浪。</p>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p>
对于沧浪剑宗自己的身法，没有人比沧浪剑宗自己的人更看得出门道。</p>
现在凝立在白有思身周的三十余人，个个都能做到这样的踏浪而行，但所有人在心中仔细掂量，却都自觉在意境上就差着一线。</p>
哪怕拥有着挟一江风雨而来的气势，但却无法同时拥有这种风雨之中轻松写意的气息。</p>
寻常人经的风雨一多，或许也能做到在风雨之中镇定自如。</p>
但有的人却是能够让人感觉他便是风雨。</p>
这就是当年他们这些人和郭北溪的差别。</p>
“晋铁说的不错，此人的身法果然比我们强出一些。”</p>
白有思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却是有些感慨的展颜一笑，“只是长安城里的这些个大戏，功夫都是在戏外。”</p>
“余西风，你修剑三十载，但剑技上的天赋终究还是差着一些，原本你这一生是难得有这种风光出头的日子，但你天生经络宽广，真气比同阶的修士要雄浑很多，这因缘际会，合该你出场了。”</p>
他看向身旁一名身穿白色衣衫，面孔方正，身子显得分外阔实的剑师。</p>
这名剑师手里提着一柄古铜色的长剑，没有剑鞘，剑身光华不显，但剑身上的符纹却是分外的深邃。</p>
……</p>
余西风脸上紧张的神色一闪而过。</p>
这名四十余岁的剑师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身体，对着白有思等人行了一礼，道：“必尽全力。”</p>
白有思也深吸了一口气，等到余西风已经走到这第三层楼阁的边上，他眼中出现了一丝狠辣的神色，道：“下场时不要留着真气。”</p>
余西风笑了笑，点了点头。</p>
大唐有无数样的人，他就属于内里比较简单的一种。</p>
努力修行，不想其它，博得一些名声，光宗耀祖。</p>
修炼这么多年，原本就是为了这样的机会。</p>
能够替沧浪剑宗出场，对于他而言已经算是光宗耀祖。</p>
体内那积蓄的真气，便是用在此时。</p>
何须吝啬？</p>
他一步跨了下去。</p>
双脚落在水面。</p>
此时尚且没有人注意到他，然而当他双脚接触水面的刹那，所有人都瞬间注意到他的存在。</p>
江面上所有的画舫骤然晃动，一个圆形的凹陷以他的双足为中心，迅速往外扩张。</p>
接着轰的一声巨响，江面下方有无数的气劲炸开，原本只是微波荡漾的的水面上瞬间巨浪滔天！</p>
余西风随浪花而起，他凌空飞渡，朝着比剑台落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