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屿没要她偿命,独自落寞走后,景十三怅然若失,也没了别的心思。她在庭院枯坐到午后,动身走出西水村,去长桃镇找徐宋宋。
两日来的混乱荒唐,个中细究,自己总得问个清楚。
徐宋宋蹲坐在医馆外头,人来人往,她诊治着老人家的病疾,好似乐在其中,怡然自得。小炉药香随南风飘远巷落,斜阳一照,镇中热闹明晰。
景十三走至徐宋宋面前,静看着她,默然不动。
明光被遮挡,徐宋宋抬头一看,眸中光芒乍起,见来人神色异样,她不免又有些发虚,移过目光几番躲闪。
巷道熙攘喧嚣,长风拂动,景十三收回视线,心生无奈“进去说吧。”
屋子最里头没有病者,是徐宋宋平日休憩的地处。她亦步亦趋跟着景十三,没什么底气,心下如长道疾索,迅速思量着对策。
景十三扫去一眼,哪还不明白她的小心思。她垂眸沉默了好久,还是问出了声“你早有这种打算了?”
枉顾姜屿的名声,毅然利用算计他,只为给自己医病。
徐宋宋下意识点了点头,旋即反应过来,又极快否下“自然不是。”景十三神色沉顿,双眸半落,清冷得好似避过了周身所有的光芒,模样绝算不上欢喜。
徐宋宋心中揪起,一时也反思了下她的自作主张,但她敢做自然会认,事成定局,无甚可后悔的。
她悄摸打量着景十三,对她悉数坦白“是那晚你唤我给姜公子看病,满室冷香扑面而来,我嗅出里头奇异,才生出的其他心思。”
先前的数回相见,姜屿虽也冷香傍身,徐宋宋心大,只以为是清贵公子无时不在的雅致,并未深想。
直至景十三拉着她去姜屿屋中。
姜屿形色潦倒地倚躺在床榻,发带垂散,只着中衣,水眸轻移间,虽是惹人怜惜的病弱美人模样,但已算不上平日一丝不苟的端和得体。
冷香偏生浓郁更甚。
徐宋宋暗下扫过屋舍,陈置简列,不见任何香炉弄盏。她这才知道,这股道不出内里的冷香,原是姜屿身子自有的。
“生带冷香的体质,由古至今寥寥无几,我也只在古籍旧典中寻出一二。”她提及怪逸传言,眸中盛光,像是开了道倾泻流注的口子,“道是身怀异香之人,多为阴阳合和而生,交与则气朗神清,除病延年,在哪处都是稀世的宝贝。”
景十三不喜这话,皱眉说道“都是什么胡言秽语,谁生来便是他人玩物的。”
徐宋宋立时噤声,自己一时兴奋,倒忘了收敛平日的荒涉所闻。
她本就对景十三没有底气,寂然片刻,转而她正色起来,继续说道“姐姐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起过噬日月,蛊毒在体内划堆阴阳,一月为期冲嚣发作,纵能挺过这样的痛苦,长此于身体内腑定有消损。”
景十三有了些许猜测,明光轻尘尽落她的脸颊,神色愈显悠远“是以你让姜屿过来,以身体为我解毒?”
徐宋宋摸不清她的喜怒,讷然点了头“这段时日,我亦在发愁姐姐的蛊毒,这毒太过珍稀复杂,一直难有进展,直到嗅见了姜公子的冷香,才令我豁然开朗。”
她见景十三神情无恙,这才小心翼翼道“寒毒难解,但热毒却可借交合泄移,哪怕不能根治,只要热毒不损耗内里,亦可算夺回了一半寿数。”
她想及姜屿的体质殊异,或有妙用,但顾及到姐姐身子不能轻举妄动,徐宋宋得再谨慎研琢一二,便在镇上又找到了他。
徐宋宋言说请他帮衬药庐事宜,实则是为与他接近,时刻钻探他的冷香效用。
冷热本就合迹,徐宋宋惊喜发觉,姜屿于景十三而言,就是个活生生的药罐子,最为精妙出奇。
原来寻寻觅觅,自有老天眷顾。
“昨日我说你近来有恙,托姜公子替我去照看,他毫不生疑,应下便过去了。”她看向景十三,语气轻缓又认真,坦诚自己的所作所为,“姐姐的蛊毒一发,也不需我再费心,热毒弥发,嗅见冷香便如清泉浇灌,势必想撷取更多。只要姐姐与姜公子成事,便不必再忍受痛苦,一月安然无虞。”
徐宋宋修习医道乃天赋在此,治病救人只因兴之所至,她可从来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善男信女。
爱憎分明,亲疏有别,骨子里甚至淡漠冷清。
但若能为景姐姐好,牺牲一个姜屿又算什么。
屋中药香温浅,斜阳自以木杆半支起的窗扉处落进,恰照在自己床榻上。徐宋宋盯着这缕柔和的尘阳,又想起来,自己的床褥还是景十三前几日给换的。
她与自己不同,有通透的侠心,有细腻的善举,孤冷寡静的外表下最生温柔。
“景姐姐,你是不是生我的恼了?”许久凝寂之后,徐宋宋软声问道。
景十三心思混乱,将所有来因去果知晓明白后,一时五味杂陈。她看了一眼徐宋宋,随即淡缓地挪开目光,闷声只说“你不该这样的。”
不该蒙蔽行世的道义,为了缓解景十三的蛊毒,无辜牵连到其他的人。
行就长川里,当君子坦荡。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责怪徐宋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