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暖知道此六郎非彼六郎,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颤。大唐开国创建了一个习俗,家里儿女以郎娘相称。行五作五郎,行六就唤六郎。知闲是家里老幺,排第七,所以叫七娘。叶夫人口里的六郎自然不是容与,她说“家下”,那么应当是知闲同父异母的哥哥。</p>
她不能在这个档口找舅舅,找了会惹人笑话,只得做羞涩状把头埋得低低的。</p>
蔺氏在边上帮腔,像得着个宝贝似的大加赞赏:“你不知道,这孩子多可人疼的!我那日给她送衣裳,下头人说娘子在做针线,我料着是寻常女红,也没放在心上。进了烟波楼一看,绷架子、满墙的丝线,好大铺排!你道她在做什么?正绣一面孔雀图!还是个双面异色绣,说要送给六郎和知闲作礼的。那手艺,天衣无缝,真真出乎我的预料!”</p>
叶夫人诧异道:“如今会双面绣的人可不多,怪道人家说相由心生!长得好,又有一双巧手,不去配个公侯岂不可惜吗!”</p>
蔺氏笑道:“可不!六郎也疼得紧,婚事怕是要亲自过问。上趟楚国公来提亲,硬叫他挡了回去,将来郎子定要精挑细选的。”</p>
姊妹间说话,必要的时候也要藏着些。虽说这事牵扯了贺兰敏之,原就是个闹剧,但就楚国公来提亲本身,还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就像宋家姑娘为容与得了相思病,拒绝的一方永远比被拒绝一方长脸。既然面上有光,为什么不宣扬宣扬?这是上层贵妇的通病,也是天下所有女人的爱好,所以女人之间从来不缺少话题。</p>
叶夫人看了廊下和儿子们聚在一处的女婿,称意道:“他还过问这些个?以往同他说起家里鸡零狗碎的事就直皱眉头,现在倒好了,想是男人家大了,也像个长辈的样子了。”言罢冲布暖和煦道,“我的儿,今日来才好,咱们娘两个能说上几句话。到明儿忙,就顾念不上了。”</p>
布暖抿嘴一笑:“姨祖母放心,明日我在外祖母身边伺候,也落不了单。”</p>
叶夫人点头道:“果真是个心肝肉,等我操心完了你三舅舅,再来给你说个好人家,且叫你富贵荣华受用不尽。”</p>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叶府的正厅,叶家的富足从雕梁上就可见一斑。柚木刻莲纹的斗拱、彩画织就的滴水出檐、朱红色龟锦纹抱柱、青石台阶汉白玉栏杆,处处辉煌,处处气派。</p>
叶夫人朝廊下招手,拔着嗓子道:“三郎,三郎,新郎官来见见外甥女!”</p>
那边几个男人一同过来了,样貌高低各不相同。布暖也大方,直直地看过去,品头论足了一番,还是觉得舅舅在这群贵胄子弟里最周正,有着日月比齐不可逼视的光辉。</p>
那叶蔚兮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和知闲不同,瘦瘦高高的,脸上虽笑着,眼里仍旧有凌厉的光。见了布暖也不用他母亲介绍,以一副长者的姿态审视她,欠着嘴角道:“是暖儿吗?你舅舅上次同我提起过你。来家住下,好好玩几天再回去不迟。”</p>
布暖福身给他见礼,淡淡笑道:“承三舅舅的情,先给三舅舅道个喜!暖儿这次是跟外祖母来沾喜气的,至于留不留的,一切要听外祖母和舅舅的意思呢。”</p>
蔚兮转头看容与,极尽调侃之能事:“瞧瞧,要听你的意思。想是你又拉个脸子在家立规矩了,好好的孩子叫你管教得这样!”</p>
容与一味地笑,也不应他,越过蔚兮对知闲道:“你上次说找着了蘅昶的孤本,这会子给我看看。我打发人收拾起来装车,免得后日一早忘了。”</p>
他说后日一早,摆明了不叫留下做客。明日吃过了喜酒,转天就得回长安去的。布暖明白他的主张,见他和知闲低头絮语,便转过身去不再细看。看多了,怕要劳心劳神,得不偿失。</p>
“你在这里陪着姨祖母说话,我往后园子里去一下。”容与说,拉上了一个白胖胖的大小子,撩袍朝二门上去了。</p>
他缜密小心,叶家人跟前绝不和知闲独处落人口实,有意无意地拖了姓叶的一道,也好表个清白。蔚兮和几个宗族亲戚见他走了都发足跟上去,厅堂里的人转眼都去尽了。</p>
叶夫人叫人供茶点来,无奈笑道:“都是做长辈的,我打量还不如咱们暖丫头,把咱们撂下,只顾自己玩去了。”</p>
蔺氏端着茶盏道:“他们兄弟姐妹好容易聚到一起,且让他们玩去。暖儿是晚辈,掺和在里头也没意思,回头叫容与单带着外头散散就是了。”又问,“你前头说你家六郎,这会子哪里高就呢?”</p>
叶夫人道:“谋了个从六品下的国子监丞,这些庶出的里头算是成器的。不像二房的五郎,”她一脸嫌鄙,“我都不稀罕说他们姐弟,一个个的不中用,没出息,待人三心二意。老大不小了,婚事都成了难题。依我说,都是他们小娘不济,自己身子是歪的,哪里能立榜样?儿子教不好便罢了,连女儿都不成事,日日窝在房里不死不活的样儿。过会子你看,真真叫人糟心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