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跪在堂上,慢慢挺直胸膛,头却依然微微垂着,沉声道:“回禀皇上,陈亮和其管家为了一幅字画,杀我全家,此仇不共戴天。那些盐户皆是被我利用,才会冲动之下鲁莽行事,恳请皇上看在他们苦不堪言的份儿上,法外开恩。”</p>
说完深深磕下头去,却听谭锋冷冷道:“陈亮杀你全家,是你亲眼所见吗?那他为何单单留下了你的性命?”</p>
真龙天子发威,非同小可,连秦知府以及满堂衙役官差,听见这话都忍不住额头冒汗,程启却依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低眉垂眼,沉着道:“案发当时,草民正随先生在外游学,并不在家中,是回来后才知此事经过。”</p>
“既然你当时不在现场,又怎知杀你全家的是陈亮?”</p>
谭锋声音更冷,却听程启平静道:“皇上有所不知,那陈亮先前得知我家有一副唐代吴道子的真迹后,三番两次遣人来强买,我父亲始终没答应,这事草民在家时就已知晓。只是万万没料到,那陈亮数次强买不成,竟会丧尽天良,下此狠手。”</p>
谭锋皱了皱眉,心想这事儿有些不通。屏风后的宁溪月也自言自语道:“不对啊,如果陈亮真的心狠手辣无所顾忌到这种地步,早就该下手了,哪有强买数次不成才下手的?”</p>
程启大概也知道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但他却不肯再发一言,一时间,大堂上陷入沉默。谭锋和秦知府沉沉看着他,他就只是鼻观口口观心,表现出一副“必死之人无所畏惧”的态度。</p>
“你全家被杀,朕也同情,只是你这报仇方法太过草率,只因陈亮数次强买不成,就一口咬定是他杀了你全家,这实在不能令人信服。朕观你昨夜行事,心思着实缜密,其中种种,不必细说,你我心知肚明。所以……你可是还有什么苦衷?不妨说出来,朕会酌情考虑。”</p>
谭锋却又忽然放缓了语气。昨夜之事,细细思量,他觉着有些意思,又见程启年轻稳重,不由起了惜才之心。至于陈亮,如此恶贯满盈之人,死就死了,哪里值得他多问一句。</p>
却不料程启沉默了一瞬,仍是咬紧牙关道:“启禀皇上,草民无话可说,但求速死。”</p>
“你这人,看着精明,怎么冥顽不灵……”</p>
于得禄明白皇帝心思,连忙在旁边帮腔,不等说完,就见谭锋摆摆手打断他,他偷偷看向对方,就见谭锋双眉紧锁,似是在思考什么,于是立刻放轻了呼吸,唯恐打断皇上思路。</p>
大堂上再次沉默,又过了一会儿,忽然一个衙役站了出来,小声道:“回皇上,小的……小的肚子疼,要……要如厕。”</p>
“混账东西……”</p>
秦知府眼睛一瞪,就要骂人。谭锋看向衙役,见他竟抬头热切地看着自己,这实在不合常理,微微一想便明白了,点头道:“人有三急,罢了,你去吧。”</p>
“多谢皇上。”衙役连忙跪下磕头,接着站起身就跑,然而却不是跑向大门外,而是往后堂侧门跑去,仿佛是要去后院。</p>
宁溪月和张宁就坐在屏风后,哪里容得外人去看?于得禄正要阻止,就听谭锋咳嗽一声,仔细一看,皇帝微微摇了摇头,于是大内总管会意,忙也悄悄跟了出去。</p>
这里谭锋便对秦知府道:“此案甚是复杂,朕还要仔细斟酌,先退堂吧,暂时将程启收押,不许用刑虐待。”</p>
“啊?啊……是是是。”</p>
秦知府脑门上又出了一层汗,暗道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案子不已经水落石出了吗?怎么皇上还说复杂?哪里复杂了?冤有头债有主,这程启没有证据胡乱杀人,判他个死刑不就完了?就算皇帝怜悯那些盐户,不想杀他们,那稍稍惩戒一下,安抚其他盐商就是,反正主谋都投案来了。</p>
满腹狐疑却不敢质问,秦知府自家知自家事,他屁股下面还一堆屎呢。这会儿只想烧香拜佛,祈求皇上能忘了这一层,不然若因此命情报司好好查他,那他可真是死路一条了。</p>
“皇上,这事处处透着诡异,那个程启既然都招供了,又存了必死之心,为何说话吞吞吐吐,不肯将实情吐露出来。”</p>
谭锋回到后堂,宁溪月立刻跟上前去,见她喋喋不休的追问,皇帝陛下不由莞尔一笑,坐下端起茶杯,淡淡道:“你问我,我问谁去?”</p>
“问程启啊,话说一半藏一半几个意思?您可是天子,连句完整实话都听不到,这像话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