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惠王府所在的崇仁巷，往东一望就是气势恢宏的皇城宫墙，红墙金瓦，高不可攀。</p>
惠王有疾，车驾走得比寻常马车要慢些，但也只用了半刻钟的功夫就来到了皇城的西华门外。</p>
如无国事，皇亲国戚平时进出皇宫都是走东华门或西华门，哪边离得近就走哪边。</p>
马车停稳，姚黄看向惠王，见惠王没有反对的意思，她信心十足地走到轮椅旁边，打开固定装置，等张岳在外面打开车门，姚黄已经将轮椅推到了车厢中间。</p>
车外，青霭取来斜木板正要往上搭，飞泉则脱好靴子站在干净的蓝绸锦垫上准备登车，见到车内的情形，两人都是一愣。</p>
赵璲刚想让飞泉上来，就听头顶响起王妃轻快的声音：“我推王爷出车，你们在下面接着就是。”</p>
青霭、飞泉近身伺候惠王已有十余年，惠王身体康健时他们敢耍嘴皮子哄惠王欢颜，惠王出事后，整座王府战战兢兢，青霭、飞泉虽凭借深厚的主仆情分没把惠王当成洪水猛兽，却也拿出了十二分的谨慎恭敬，再不敢说任何轻浮之言。</p>
像王妃那么轻松的语调，这一年来整座王府都没有再出现过。</p>
青霭背后冒汗，王妃怎么敢？</p>
飞泉血流加速，不能让王妃胡来啊，会摔了王爷的！</p>
念头未落，飞泉已经开了口，神色恭谨地道：“不劳王妃，还是奴婢来吧。”</p>
姚黄：“车里就这么大地方，你上来太挤了，青霭，搭板子吧。”</p>
青霭看向轮椅上的王爷。</p>
赵璲漠然地看着他手里的斜木板。</p>
青霭明白了王爷的默许，垂眸搭好木板，飞泉不得不退到一旁穿靴，侍卫张岳上前，随时准备帮忙。</p>
连接车身与地面的木板斜斜长长，板面刻有祥瑞的图案，这是放着靴底、轮椅打滑。</p>
青霭先走上来，弓腰握紧轮椅两侧，在他的视线里，王爷的双手握着扶手，手背紧绷。</p>
当轮椅倾斜，腿脚无力的赵璲必须双臂用力才能保持坐姿的平衡。</p>
姚黄见两人都准备好了，道：“走吧。”</p>
青霭登时用足力气。</p>
姚黄本来就把往上拉轮椅好减轻青霭的负担，结果青霭这么一用力，轮椅不但没往下走，反而往车里移去。</p>
姚黄：“……”</p>
意识到失手的青霭及时调整力度。</p>
轮椅终于往下走了，姚黄感受着青霭的力量，渐渐改成只用六成力气，如此她与青霭都可以轻松行进。</p>
配合是相互的，意识到王妃没他想得那么柔弱后，青霭放松下来。</p>
赵璲看不到自己的王妃，却能看见青霭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渐渐恢复到了正常程度。</p>
所以，王妃不是天真莽撞，而是胸有成竹。</p>
顺顺利利地下了车，后面的路竟没有姚黄想得那么简单，从西华门到中宫，高高矮矮的门槛乃至石阶太多了，每到这个时候，就得青霭、飞泉抬起轮椅，而每次他们一抬，都相当于把惠王的“无能”更明显地展示在了宫人面前，展现在惠王新娶的王妃面前。</p>
姚黄稍微略后一步，看着青霭、飞泉抬动轮椅时低垂的眼眸努力装出来的举重若轻，看着惠王死水一般无波无谰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p>
无关感情，那是一个身体健全的人面对身体残缺者自然而然涌起的同情与怜惜。</p>
可就算没有女医的嘱咐，姚黄也清楚惠王最不需要这样的同情。</p>
重新走上平路后，姚黄试图活跃气氛，拿出帕子擦擦额头：“天真是暖和了，才走这么一段路我居然都出了汗。”</p>
此时青霭负责推轮椅，飞泉落后两步，闻言及时朝王妃使眼色，在王爷面前不能用“走”这个字眼啊！</p>
姚黄低头跟惠王说话，没有收到他的眼色。</p>
赵璲扫眼姚黄身上繁琐的礼服，再看看她红润的脸，确实是被暖阳晒出来的。</p>
他简单道：“快到了。”</p>
宫里规矩多，有的事只能忍。</p>
姚黄则注意到阳光下惠王的脸过于白皙了，那是久不晒太阳被捂出来的苍白。</p>
老人们都说小孩子要多晒太阳才长能长得结实，姚黄不知道这话有没有道理，但人还是有些血色瞧着才舒服。</p>
想到这里，姚黄故意走到了惠王的另一边，让他多见见光。</p>
她这位置换得很突兀，青霭、飞泉的视线跟着她晃了半圈，赵璲也想到知道她为何换，但他没问。</p>
推推抬抬的，四人终于来到了中宫。</p>
永昌帝、周皇后以及三妃都在，包括昨晚姚黄短暂见过的大公主、二公主。</p>
新婚夫妻俩要敬三碗茶，永昌帝是父，周皇后是母，还多了一位惠王养母杜贵妃。</p>
婆婆多的好处是，姚黄也多收了一份赏赐，周皇后赏了她一支红宝石簪子，杜贵妃比着似的赏了她一对儿红宝石耳坠。虽然两颗坠子上的宝石加起来也没有簪子上的宝石大，杜贵妃此举也足够大方了，姚黄得了好处，“母妃”唤得就很甜。</p>
刘贤妃、沈柔妃也都给了赏，没有婆媳的名分，二妃的赏就比较普通了，一份是绿汪汪的翡翠镯子，一份是柔润细腻的羊脂玉镯。</p>
姚黄一边道谢一边想，永昌帝为什么不多封几个妃子呢，再来几只镯子，一年十二个月她可以每个月换支新的戴。</p>
众人聚在一起，说得都是场面话，随后，永昌帝要去处理国务了，周皇后也叫杜贵妃带小两口去翊坤宫说些贴己话。</p>
在众人眼中，惠王从出生起就被杜贵妃带到翊坤宫抚养了，母子俩的情分当与亲生无异，至少杜贵妃对惠王表现出来的关心与教养正是如此。</p>
前往翊坤宫的路上，杜贵妃走在新婚夫妻的中间，她知道赵璲无心交谈，便只与姚黄说话：“这是你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p>
她问的是跟在后面的阿吉。</p>
姚黄：“是啊，阿吉四岁起就跟在我身边了，我习惯走哪都带着她了。”</p>
杜贵妃：“你也是胆大，不怕她坏了宫里的规矩。”</p>
姚黄笑道：“您放心，我特意让画眉教了她整整一个月呢，画眉不愧是您身边出来的，教得特别好。”</p>
杜贵妃：“……画眉四个伺候得如何？”</p>
姚黄：“挺好的，一个比一个能干，有她们帮忙，我都不用费什么心。”</p>
杜贵妃：“春燕、秋蝉都是新人，我特意安排了画眉过去替你调教她们，画眉原是我看好的大宫女人选，正赶上璲儿选妃成亲，我才忍痛割爱把她给了你，你好好用她，辅佐璲儿打理好王府事务，别叫我担心。”</p>
姚黄：“是。”</p>
到了翊坤宫，杜贵妃一边喝着花茶，一边询问姚黄家里的情况。</p>
姚黄只当看不出杜贵妃眉眼中的敷衍与嫌弃，问什么答什么。</p>
杜贵妃看看仿佛入定的惠王，朝姚黄叹道：“还是你命好，原本璲儿该有另一门好姻缘的，可惜天公不作美，叫他在战场上受了伤，这才轮到你捡了这个大便宜。”</p>
姚黄：“……”</p>
十五岁的二公主咳了咳，好意般提醒母亲：“二哥二嫂新婚燕尔的，您说这扫兴话做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