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重新定了时间，3月17号预答辩。”</p>
“那什么时候正式答辩？”</p>
“五月。”</p>
林檎顿了一瞬，才又开口，把忐忑藏在毫无波澜的语气里：“毕业了还出去么？”</p>
“估计不出去了。江院长发了话，让我应聘院里的专职科研。”</p>
“我听说叔叔说，你不是要留校任教？”</p>
“得先干几年专职科研积累经验才能做助理教授，如果不出意外，流程是这样。”</p>
“能有什么意外？”</p>
“嗯。没做出研究成果之类。”</p>
“你不会的。”</p>
孟镜年笑了一声，“我自己都没这么有自信。”</p>
他们两人只差8岁，孟镜年虽然名义上是长辈，但从来没拿过长辈的架子。</p>
欣喜兼有难过的情绪，像雨中薄雾一般，淡淡地泛上来。</p>
欣喜在于，还好，只要她摆正位置，孟镜年还会是那个基本和她无话不谈的大朋友。</p>
难过也在于此。此生，她与孟镜年的关系，也就只是这样了。</p>
没聊几句，就已走到楼下，林檎恍然回神。</p>
大厅灯光柔和，都叫她觉得刺眼。</p>
她不悦地皱皱眉。这段距离怎么这样短。</p>
迈上台阶，孟镜年等林檎从伞底走出去，收伞。这长柄伞很重，不是自动的，收起撑开都不大灵活，孟镜年手指稍顿，略作用力才收了起来。</p>
林檎望一眼他的手，修长苍白，像折扇的玉质扇骨。</p>
林檎刷卡开门，先一步进去，掌住厚重的玻璃门扇，孟镜年将伞抖了抖，这才走进门。</p>
一楼电梯门口排了其他住户，一大家子人，还牵了一条威风凛凛的金毛。林檎和孟镜年后进去，空间就显得挤了。</p>
两人并肩而立，就站在靠门位置，林檎不自在，她是乘电梯总习惯靠着厢轿四壁的那种人。</p>
忽略这种感受，林檎伸手去按18层的按钮。</p>
没曾想孟镜年同时伸手。</p>
两只手一上一下，悬空停滞，孟镜年收回去，笑说：“你按。”</p>
林檎揿下按钮，飞速地把手揣回外套口袋里，捏住了冰凉的可乐罐。</p>
许是屋里的人听见了说话声，林檎和孟镜年还没走到门口，门就被打开了。</p>
“小舅！”</p>
孟落笛不顾脚上穿着室内拖鞋，两步跑过来，伸手要去帮忙接孟镜年背上的背包，孟镜年稍侧身摇头笑说不用，包不重。</p>
孟落笛语气夸张：“小舅你终终终于回来了！”</p>
“等饿了？你们可以先吃的，不用等我。”</p>
孟缨年也站在门口热情招呼，“路上堵吧？”</p>
“有点。”</p>
孟缨年一手递过干净拖鞋，一手接过孟镜年手里的长柄伞，“可巧一一下去买东西，不然你不得淋一身雨。”</p>
孟镜年笑着点点头。</p>
厨房里传来声音：“一一，快把可乐拿过来。”</p>
林檎应了一声，赶紧换鞋走进厨房。</p>
鸡翅早就提前煎过了，就等着这罐可乐焖煮，林正均叫大家先上桌，准备开饭。</p>
林正均在南城大学教历史，他自诩三流教书匠，在科研上没什么建树，这两年手头没课题了，只专心教教书，带带研究生。</p>
相较于在做律师的孟缨年，他工作清闲得多，因此家中事务，多为他在打理。</p>
林檎从小就爱吃叔叔烧的一手好菜，她还记得当年父母的丧事料理停当，叔叔正式地把她接回家，婶婶对她说，一一你不是最爱吃你叔叔做的菜吗，往后就可以吃个够了。那是父母去世之后她第一次哭出声。</p>
林正均做饭讲究一个雨露均沾，可乐鸡翅是孟落笛的最爱，对应的，林檎喜欢的苦瓜酿就必不可缺。</p>
大家洗过手，依次落座，长条餐桌，三位女士坐在一侧，两位男士坐在另一侧。</p>
林正均张罗酒水：“喝点什么，镜年？冰了清酒，啤酒也有。”</p>
“飞机坐久了有点头疼，今天先不喝了。”</p>
“那行，喝橙汁，补充维C。”林正均环视一圈，意思是，有没有其他意见。</p>
大家都没意见。</p>
因为知识分子浓度偏高，叔叔婶婶家里餐桌氛围一向和谐，也因此随意聊一聊，话题就要偏到学术或者工作上去。</p>
林正均问：“江澄不打算跟你一起回国？”</p>
“她明年才毕业。”</p>
“在德国那地方，毕业不容易。”林正均感慨。</p>
孟缨年则更关心弟弟的私人生活：“所以，你俩怎么说？”</p>
“我们能怎么说？不都听父母安排。”</p>
听见“江澄”这个名字时，林檎就不自觉地停了筷子，抬眼悄悄打量孟镜年。</p>
在回答婶婶这句话时，他脸上笑意很淡，像是此刻微笑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必须完成的规定动作。</p>
孟缨年和孟镜年是被收养的。</p>
养父是南城理工大学大气科学学院的副院长，养母是中院的法官。</p>
至于江澄，是孟镜年的青梅竹马。</p>
江父与孟父是南城大学的校友，同门师兄弟，都从事大气科学的研究，孟镜年算是子承父业，只不过为了避嫌，孟父没叫他考南城理工，而是投在了南城大学，师兄江父的门下。</p>
林檎还记得自己十岁那年，孟镜年高考结束，录取通知书收到以后，孟父设宴，请江家吃饭。</p>
那时她只知道孟镜年的社交关系里常有一个叫江澄的女生，而不知道还有这样一层更幽微的关系。</p>
温和知礼是孟镜年公认的标签，可就在那顿饭后，林檎第一次见到了孟镜年的另一面。他在送走客人之后转头嗤笑了一声，那笑不知道是在笑他自己，还是在笑那场几分装腔作势的饭局。</p>
林檎有些吃不下了。</p>
皮肤有种鼓胀刺挠的痛，一般这种痛是发烧的预兆。</p>
不该刚退烧就不打伞雨天里乱跑。</p>
但她没有声张，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玉米粒甜汤，继续听叔叔婶婶同孟镜年闲聊：租房安排、暑期计划、就业规划等等……</p>
这样的家宴里，她才能装作对话题感兴趣，而正大光明地打量他。</p>
这顿饭还是结束了。</p>
孟缨年打发了孟落笛去帮忙收拾，林檎自发加入。</p>
身上热度已经起来了，她有点晕晕乎乎，端盘子特意留心，怕失手打碎。家里有洗碗机，林正均叫她们把盘子摞在水槽里就行，不必再管了。</p>
孟落笛洗个手，奔出厨房，挨到孟镜年身边去要礼物。</p>
孟缨年呵斥她没规矩。</p>
孟镜年笑说：“没什么，本来就带了的。”</p>
孟镜年提过沙发一旁的双肩包，从里头拿出个包装过的礼品盒，递到孟落笛手里，并嘱咐：“你最好单独拆。”</p>
孟落笛挤挤眼睛，说声“谢谢小舅”，拿着礼品盒一溜烟地跑回卧室。</p>
孟缨年无奈：“你就宠她吧，学习那个鬼样子，愁死我了。”</p>
这时，厨房里的林正均插话：“想开点吧，根据均值回归原理，两个985大概率培养不出另一个985。”</p>
“还985，她能考得上大专我就要阿弥陀佛。”</p>
“大不了走国际学校的路。总有办法。”</p>
林檎坐在另一侧沙发上，精神有点涣散。</p>
这时候，忽见一只手臂伸了过来，孟镜年倾身，把一个长长扁扁的礼品盒，递到她面前。</p>
林檎愣了下，缓缓抬眼。</p>
孟镜年微笑说：“一一，给你的。”</p>
“……我也有吗？”</p>
“不然？”</p>
林檎迟缓地接过，“……谢谢小舅。”</p>
“不客气。”</p>
礼物林檎先没拆，拿在手里感觉很轻，也不知道是什么。她站起身，把东西放回了卧室，出来时去了趟洗手间，拿凉水拍了拍额头。</p>
再回客厅，孟缨年不在沙发上了，说是想起来冰箱里还有朋友送的蓝莓没吃，再放就要烂了。</p>
客厅里便只剩下了林檎与孟镜年两个人。</p>
L型沙发，一人各踞一侧。</p>
林檎称不上有多局促，隐藏情绪于她而言是已入化境的必修课。</p>
“一一。”孟镜年突然低声出声。</p>
林檎抬眼。</p>
他正看着她，灯光下眉目云空水净，磊落而关切地：“你是不是生病了？”</p>
林檎一怔，而后竖起食指，轻“嘘”一声。</p>
孟镜年露出了然的神色，但摇了摇头，态度分明是不赞同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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