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比普通军士住宿帐篷大好几倍的帐篷,顶上金色琉璃镂纹显示出这个帐篷的主人身份不凡。
此刻,师督黎巴瑞将军正背着身,看着挂在简易墙上的行军地图。
这个身经百战的将领,说来可笑,也许身经百战这个词并不能形容像他这样经历的军人。此刻正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着前方的地图眉头紧皱。
在这副地图上,上半截地图所显示的所有区域已经全部被标注为黑色,这代表着这些区域已经沦陷。而且这些地方已经沦陷很久了
三百年,足足三百年,经历三代人的时间,自从那该死的黑黎曼人降临到大陆北方最北的那一刻开始,圣灵大陆无数种族与生灵就再也不知道什么叫安宁。
撤退,防御战,再撤退,再防御,大撤退,大会战,战略撤退,大规模消耗防御战,战略层面,战术层面的计划规划在三百年里提出与实施了无数。
可无法改变的是,圣灵大陆的众生们,在经历了三百年的战争后,圣灵大陆已经多数地方被黑黎曼人占据了。
向后,往后,后退,不再是耻辱,失败的代名词,而是代表着逃出生天的喜悦,代表着在经历过绝望的环境下,暂时不用被死神镰刀收割灵魂的欣喜。一个大诗人说过,能多活一口气,就是神迹降临到自己。
龙骑士,巨剑士,空骑士,精灵长老团大术士,刺龙箭师,狂刀战士……等等等等一系列之前能让热血少年与纯情少女仰望憧憬的军兵种,背弃了自己兵种的誓言,放弃了战场的荣耀,放弃了取得战功的努力,只求能在战场上面对如海啸一般黑黎曼部队的冲击下,保存实力和个人生命。
这些往日尊贵高傲的各种族的高端战力,更多的变成了只能在不断撤退途中,给向后方转移的难民的提供沿途保护的迁徙护卫队。
没人再渴求胜利,没人再激励部下,没人再鼓动前进,当保存实力,保存火种,向后转移撤退成为唯一的战略战术方针,个人,家园,国家,皇朝,文明,在大势面前都不如一沙一粟。
黎巴瑞,四十一岁,圣灵联军第十九混编师师督,银星将军军衔。黎巴瑞看着墙上地图上用红黑晶笔标示的敌我态势箭头,微微摇头。
“还能退到哪儿”?黎巴瑞扪心自问,也好像,意在问天。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当黑黎曼人第一次踏上圣灵大陆的时候没人能给出答案,当第一次人类军队在战场上被黑黎曼人大肆屠戮的时候没人能给出答案,当圣西尔防线大溃败,一千万圣灵联军被合围消灭,二十亿失去了军队守护,来不及撤退的各族生灵,被黑黎曼人的铁蹄和战刀化作尸山血海,那冲天的血腥演化成实质的血雾风暴时,没人能给出答案。而在那二十亿战争冤魂中就有黎巴瑞的妻儿。
自黎巴瑞有记忆的时候起就一直只记得,逃,往南逃,童年是坐在父亲的肩上,看着驾驭巨鹰的猎空骑士不断在天空往来盘旋,耳边听着母亲在旁边焦急地催促,不断地往南逃。
等到自己稍微长大了,自己能坐在马背上,逃,往南逃,退,往南方退。
等到自己参了军穿着一身戎装,拿着制式武器,做的最多是撤,往南撤。
在自己有开始记忆到如今这几十年时间内,在不断南撤地过程中,黎巴瑞承受了一次又一次丧失亲人的切肤之痛。
黎巴瑞十七岁,被强行征召入伍的父亲战死,他的父亲被黑黎曼人的黑鬼面炮塔轰成了天地间最基本的粒子。
黎巴瑞二十岁,手脚不便的母亲被黑黎曼人的战兽撕成碎片。
黎巴瑞二十一岁,伯父指挥一个大队被围,全军覆没,所有官兵被黑黎曼人活埋。
黎巴瑞三十二岁,堂弟已经是作为军队中高端战力的猎空骑士,在与黑黎曼人的一次空战中,被对方击杀坐骑,从数万米的高空坠落,成为一堆肉泥。
当然,还有那推动大陆进一步陷入绝望和黑暗的圣西尔大溃败,黎巴瑞的妻子和孩子只能永远地留在失踪者名单之上。
十九岁的黎巴瑞是以烈士子弟的身份入伍的。在上面还算对烈士后人有所关照下,同时上面也看在黎巴瑞这些年在战场上还算奋勇,黎巴瑞终于在去年年底被赏了个银星将军的头衔。
而一颗将星缀在双肩上的代价就是,来到这艾拉希尔方面军负责的第九战区最前线。接替之前由瀚飞伯爵负责镇守的防务,而这个被换下去的瀚飞伯爵是方面军大统领的侄子。
今天是黎巴瑞将军带领手下部队换防到前线的第十七天,换防的地方可以说是整个方面军的最前沿。黎巴瑞的指挥部设在亚格里亚堡,不过黎巴瑞这些天来并不住在那儿,这是他成为师督以来第一次换防由主力部队驻守的防区,所以他经常在手下几支作战部队中来回跑动,务求万无一失。
站在现在的地方不需要用特别的手段就能看见对面黑黎曼军队那层层叠叠的行军堡垒和令人心悸的黑鬼面炮塔。
黎巴瑞将军还记得自己刚率手下到来第一天,上一支部队从长官到下级士兵无一例外的欢呼雀跃。那帮受够了死亡威胁的军人们,看到终于有人来接替他们的防区,自己终于可以暂时撤往后方,哪怕被人说是苟延残喘,每个人都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