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子株果然如狐苓所说逐渐衰败枯萎。以夜色为掩,雪白的狐狸身姿轻巧消失在窗口。
赵大人的屋内点了很多蜡烛,屋内所有的镜子都用了红布遮盖的严实。
从三日前,赵大人便开始全身高热不退,齿间流血,两个小厮在身边伺候了多日,水盆里的水源源不断的换。镇上的江郎中来了几次,直到今日连江郎中也长叹一声拱手离开了。
两个小厮是赵奉在家中给他买的,一路追随伺候他赴江州弋阳县走马上任,谁成想刚过岭南地界,赵大人便病倒了。
狐苓赶到的时候,两个小厮抽泣着跪在床榻前,不停的用湿帕子给主子擦脸擦身。床上的赵大人脸色青白,嘴角往外溢着稠血,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手中的公文任书,显然已经咽气。
狐苓手中的子株已完全枯萎,象征一个生命的逝去。
他悄悄隐去身形,从怀中取出了个竹笼,打开盖子低声呵了句“去!”。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黑色的身影迅速从笼中窜出,趁着小厮换湿布的间隙飞快的钻进了赵大人放大的鼻孔里。
只见那“赵大人”浑身抽搐了两下,失神的眼球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忽然僵直着坐了起来。
两个小厮被这变故吓了一退,不慎之下竟将一侧的盆架撞倒,泛红的血水洒了一地。
良久,胆子大一些的那个小厮才颤抖的爬到榻前“……是老爷吗?”
狐苓故意操控着床上的赵大人猛烈咳喘了几声,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咳…咳…没眼力的东西,还不快给老爷我倒杯水来。”
“老爷,真的是您啊——”离得近的小厮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一个劲的将脑袋往地上磕“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远的那人连滚带爬的跑到桌前沏了杯热茶端到赵大人面前,也不住的用衣袖擦拭眼泪“老爷啊,你可吓死阿福了。”
狐苓操控着“赵大人”接过水杯,仰头虚抿了口,煞有其事的说道“本来老爷我都到了那阎王殿口了,听见你两小儿在耳边哭的实在心烦,便向那押魂的无常行了贿赂,再回来享你们几年侍奉。”
那两个毛头小子哪里晓得死后的事,当下便被这一番说辞给唬了住,双双跪倒在床前一边哭一边使劲磕响头。
“赵大人”随即又仔细叮嘱了要给江郎中赠块功德匾,接着面上便显出几分疲态,颤颤巍巍的躺靠在床头。
两小厮倒是衷心,连忙备了热茶,战战兢兢的服侍着起死回生的赵大人歇息。
狐苓临走前又谨慎地给“赵大人”渡了口妖气,免得半夜没了气息被两个小厮发现端倪,这才悄悄从窗口翻出了驿站。
客舍内。
狐苓离去不久,狐双夜便打坐进入识海内,剩余的几千年功德缠绕在他周围,金光耀眼,却已经不像最初那般刺烫灼人。
之前他妄想强行炼化功德,却受到反噬险些误入魔道,这才知万年的功德的厉害,非他一时半刻就能炼化。左右如今他已化出人身,那臭狐狸又惦念着他的心头血,断然不会离开他半步。
修长的指尖在虚空中的功德上划过,他的唇角的勾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
——既然来日方长,他又何需急于一时。
“咚——咚咚——”
“平安无事——”
街上也传来打更声,两块一慢,已经到了子时。狐双夜收了周身的功德,缓缓睁开了眼,屋内大门紧闭,狐狸还没回来。
苏芝方才护法受伤不轻,一整晚都闷声躲在狐双夜的识海里调息养伤。
狐双夜便索性将薄被摊开,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金色的瞳仁轻轻一转,他又探出一只手臂,将肩头的衣裳往下拉扯了几分,露出一半削肩细腰来。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满意的躺在床上,挑拣着狐狸为他买的蜜饯打发时间。
客舍大门的门栅传来细微的响动,狐双夜头顶的兽耳一动,随即飞快的将蜜饯塞到枕头下。
不一会,房门被推开,狐苓身上带着初春夜晚独有的料峭寒意走了进来。
屋内留了一盏书灯,小崽子乖乖缩在床内侧已经睡着了。
狐苓小心的在门口拂去衣上的潮气,望着那缕为他而留的柔光,面色慢慢的柔和了下来。就好像有人拿着猫尾草在他心尖上拨动,不仅不痛反倒痒的叫一颗心为之慌乱、为之颤动。
他早已在漫长的岁月里习惯于孤身一人,漆黑的洞穴,冰冷的床铺,自问自答的生活千年如一日。同金谷山上无数的半妖一样,生是孤零零一只妖,死是孤零零一条鬼。
小崽子的到来无疑是他昏暗的生活中,忽然亮起了一盏灯。即使明知道留不久,他也忍不住贪念那片刻的温度。
床上的小崽子被子盖得像是没盖,从肩到背大片白的刺眼的皮肤统统露在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