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中抱着从沼泽底部取了的祸心琴,琴身上隔着稻草用泥土糊了简易的土壳,在弦轴上方留有一根两股麻绳。
“这便是祸心?”虎幺九伸手将泥琴接过,将弦轴上的引线拉出,泥壳应声碎成粉霁,拂去琴上稻草,便露出捍拨绘栩栩如生的飞天神女图。
神女左手执琵琶,右手端莲花,身着金银霞帔,低垂的眼眸肃穆又虔诚,雪白的脚掌踩过凶相獠牙的恶鬼,右上方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两行题诗。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稍踟蹰。
被妖气斩断的琴弦吸收了陆遂攸的血,已经幻化出四条血红的琴弦。虎幺九随手拨起一根琴弦,随着冷冽的弦音迸发,琴身骤然爆发出的巨大的魔力顿时将他的手掌震开一尺有余,右手虎口崩裂,淌出淋漓鲜血滴在琴面上很快消失无踪。
“九哥!”
“九公子!”
两道焦急的声音同时喊出,江莲心看着九哥手上鲜血淋漓的口子,忙从怀中取出绢布压在伤口之上。
与此同时,捍拨绘上的神女竟缓缓抬起头,毒蛇一般的眸子冷冷看向虎幺九。
虎幺九平静的看向自己受伤的右手,血珠不停从绢布下渗出,连带着拇指上的皮肉都被削去了一块,露出森森指骨来。
他有些遗憾道“就连你也不认可我吗?”
神女的眼中毒怨之气更胜,原本出尘谪仙的容貌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她姣好的脸颊上慢慢爬满了漆黑的鳞甲,头顶的飞天髻变成了一对狰狞的玄角,长长的信子从朱唇中吐出,伴随琴弦震动发出嘶嘶的警告。
狐苓未曾想到此琴还能有这般变化,一时怔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
“也罢。”虎幺九轻轻叹息了一声,他在受伤的手掌上轻轻一捋,那深可见骨的伤口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即使我继承了魔印,但你们永远也不拥立一个混血种为王。”他的神色没有半分波动,反而自言自语的将手按在敷弦上“既然如此,就让你们陪我那些愚蠢的弟弟一起下地狱吧。”
一道红光从他冰冷的眸中划过,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那坚不可摧的琴面竟被他生生掰下一块。
四根琴弦发出动物濒死前那般刺耳的声音,几乎要刺破耳膜,直直扎进人的脑海中,整面琴身剧烈的颤抖,四根轸子发疯似的转动。
捍拨绘上的神女已然完全兽化,巨大的黑色蛟龙痛苦的翻滚着,血红的招子瞠目欲裂,青面獠牙的恶鬼不停从看不见的底端爬进画面之中,争相恐后的啃食着蛟龙断却的尾巴。
伴有强烈腐臭味的黑血顺着颤抖的琴壁流淌到地面上,蛟龙那剥床及肤的嘶鸣声不停通过绷紧的琴弦传出来,伴随着屋外厉鬼的哭号声,听得人汗毛倒竖。
狐苓无言的站在他的身后,这是他第一次直面九哥真正意义上的怒火,他很清楚,九哥的身世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无论是种在他体内的魔蛊,或亦信手拈来的上古禁术……九哥就像潜藏在水面下只露出一对嗜血眼睛的鼍兽,拥有着近乎骇人的耐心,静静等待着猎物毫无防备靠近。
或者说,九哥就如同一位天生的王者,是执子落棋浮生化局的神明。
他似乎永远覆手矗立在凌立的峰顶,冷眼看着人间一场场无趣的闹剧。
蛟龙被劈断的尾巴已经被恶鬼啃食殆尽,饥饿的恶鬼们将发红的眼睛移向盘踞在山峰上的蛟龙,喉咙里发出清晰可闻的吞咽声。
蛟龙仰起头凄凄嘶鸣了几声,那高傲的头颅缓缓沉进了地面的污泥,紧绷的琴弦逐渐松懈下来,发出类似于讨饶的低呜声。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虎九幺轻轻摇头道。
他用指尖在琴面上点了点,一道刺目的红光顺着他的指尖一头扎进了琴面中。
捍拨绘中,无数炽烈的火球从天而降,将地面砸出无数深坑,刺红的岩浆从孔洞中喷涌而出,无情吞噬着地面上绝望的恶鬼,哪怕隔着琴面,都仿佛能听见画中那凄厉的嚎叫声。
狐苓敛下眼眸,淡淡道“九哥可要将祸心琴带回金谷山?”
“不必。”九哥用绢布擦拭着每根手指,唇边笑容不改“祸心既已认主,便留在你这。待琴主离开无界时,再将他带回我身边来。”
狐苓沉默着,良久才点了点头。
“方才吓着了?”虎幺九温柔的拍了拍狐苓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手段,以苓弟的忠心又何须惧此,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
即使再忠心耿耿的手下,也需要主子不经意的敲打,否则便容易被些悬疣附赘的情绪所左右,最终酿成大错。
他可不愿意——因此而失去这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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