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楚景玄和虞瑶遇刺的消息时,楚辰远和沈碧珠刚沐浴过,正要休息。
震惊中,两个人慌忙带人赶去。
消息来得迟,他们到得也有些迟了。一场混乱几近平息,那些黑衣人刺客正被先一步赶到护驾的御林军围剿,被杀的被杀、自尽的自尽,也有几人被活捉。
而楚景玄抱着中箭受伤的虞瑶,双目猩红,面容狞狰,嘶吼着命去请御医。
不是平日里那个威风凛凛、高高在上的帝王。
却犹如负伤的困兽,声嘶力竭,惊惶不安,甚至能叫人轻易在他眉眼中捕捉到无措与害怕。
被楚景玄抱着的虞瑶双眼紧闭。
看清楚她身上一件薄薄夏衫被鲜血浸染,沈碧珠眼泪轰然而落。
“皇兄!”楚辰远疾步上前,目光扫过楚景玄怀里的虞瑶,心神一凛,连忙说,“这里交给臣弟处理,皇兄先带皇嫂去处理伤口。”
楚景玄在看见楚辰远之后,似理智回拢。
他一颔首,当下把此间事宜交给楚辰远去善后,只抱着虞瑶在御林军的护送下奔向承光宫。
见状,担忧虞瑶情况的沈碧珠连忙擦了眼泪。
在与楚辰远一个示意过后,她提裙小跑着也赶过去承光宫。
回到承光宫,楚景玄大步入得殿内,至床榻旁,他小心翼翼避开虞瑶后背的伤,将昏迷中的人放在床榻上。常禄也疾步从外面进来“陛下,御医到了!”
楚景玄侧眸朝常禄身后的御医瞥去“皇后今日乃为救朕而受伤。”
“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让皇后平安无事。”
他低沉微哑的声音响在殿内。
御医躬身应是“微臣定当尽心竭力救治皇后娘娘。”
说罢,御医提着药箱上前,仔细查看过虞瑶后背伤口,又凝神为她诊脉。
承光宫的正殿也因此陷入一种沉寂之中。
楚景玄坐在床榻旁,一面等待御医的禀报一面一眨不眨盯住床榻上的人。他视线一分分划过虞瑶的眉眼,见她眉头紧蹙,伤口疼得额头渗出冷汗,只抬手指腹掠过她的额,一点一点为她擦去汗珠。
此刻的皇帝太过平静。
常禄从这样隐忍的平静之下嗅出从未有过的危殆讯息。
他已开始暗暗祷告,只愿皇后娘娘平安无恙。
否则皇帝陛下不知会如何!
“皇后娘娘身上的箭伤未伤及心肺,待将箭簇取出便可细细处理伤口。”
“只是皇后娘娘脉象十分虚弱,恐……有中毒之嫌。”
沈碧珠匆匆赶至承光宫,恰听见御医向楚景玄禀报虞瑶的情况。呆愣过一瞬,她抬手捂住唇,暗中死死咬着牙,方不至于失控到直接在众人的面前哭出声。
“什么毒?”
楚景玄垂眸看着虞瑶问御医道。
御医伏地叩首“微臣无能,尚无法确认皇后娘娘身中何毒。”
楚景玄眉心微拢,再开口时声音里隐隐的不悦“你是御医,尚且无法确认那便想法子确认。”
御医复叩首应是。
楚景玄手指轻轻摩挲两下虞瑶的脸颊,对御医下令“准备为皇后拔箭。”
利刃入肉,要治伤便须得先拔箭。
而拔箭的过程血腥可怖,御医本欲劝楚景玄暂且避到外间,见状也知有些话不必多提。
“是。”
御医再一次应下楚景玄的话,即刻做起为虞瑶拔箭的准备。
沈碧珠无声入内,只安静待在角落里,不多言,不去打扰御医救治虞瑶。
少倾,沾染鲜血的箭簇被扔进床榻旁边的一只铜盆,箭簇与铜盆在碰撞中发出几声刺耳的响动。
宫人忙忙碌碌,一盆一盆血水自殿内送出去。
一整座承光宫被森凉阴晦的气氛笼罩,内外宫人无不大气也不敢喘。
更晚一些,楚辰远过来了。
他望向角落里的沈碧珠,在沈碧珠回望他时微微点了下头,方走到楚景玄身后,低声说那些刺客已处置妥当。
一直守在床榻旁的楚景玄目光终于从虞瑶的脸上移开。
他问楚辰远“活捉的刺客在哪?”
楚辰远道“臣弟正想与皇兄请示,是将他们连夜押送回城,抑或……”
“你带人押送去刑部大牢。”楚景玄道,“朕迟些亲自审问。”
楚辰远看一眼床榻上的人“皇嫂怎么办?”
“回宫。”楚景玄当机立断。
行宫医治的诸般条件到底不比宫里。
幸得南苑离皇宫不远,即使路上走得慢一些,天亮之前也定然到了。
这亦是御医之前的建议。
虞瑶受伤又中毒,许多药材终归得在宫里才方便取用。
常禄此时已指挥着宫人将楚景玄和虞瑶来时坐的那辆马车改造过一番,在里面摆放上一张小榻,铺上柔软的锦被,以便昏迷的虞瑶躺卧在马车里。因而,此后过得约莫半个时辰,诸事安排妥当后,他们一行人踩着夜色打道回宫。
夜明珠散发着柔和光亮,驱散马车里的幽暗。
楚景玄守在小榻旁,双眸紧盯昏迷不醒、气若游丝的虞瑶,心底翻腾着如摧心剖肝的痛楚。
便在今夜,在一个多时辰前,他几乎眼睁睁看她在他面前受伤倒下。
他险些彻底失去她并仍要继续忍受可能失去她的煎熬。
白日来南苑的路上,她夸赞过他生得好看,他们去狩猎,共乘一骑回承光宫,便在两个时辰前,她枕着他的胳膊,他们仰躺在草地上,一起看星河看萤火。
却是顷刻间幻灭。
而在她倒在他怀里的一刻,在她双眼紧闭的一刻,他清清楚楚地认识到自己无法承受任何失去她的任何可能。
什么爱与不爱,变得如此不重要。
即便不爱他又如何?人平安无事,在他身边,也是会对他温柔笑的。
“瑶瑶……”
楚景玄低喃一声,手指轻抚过虞瑶的眉眼,满目怜惜。
他手指拂开她颊边碎发,温柔抚摸着她莹白脸孔,依依不舍、深深眷恋。
终难以自持,手掌轻捧住她的脸,俯下身来小心翼翼亲吻她面。
这两年间,被竭力压抑在心底的感情在今夜彻底爆发。
化作一个又一个吻,近乎虔诚落在虞瑶的额头、眼睛、脸颊,直至最后,也落在她柔软的唇上。
楚景玄心中难受,犹如锥心刺骨的痛楚无声无息将他淹没。
他亲吻了下虞瑶的耳朵,脸虚埋在她颈间良久,终是带着哀求低低在她耳边道“瑶瑶,朕要你活着,即使你不爱朕,只要你留在朕身边便好。”
昏迷中的人锦被下的手指动了动。
楚景玄未曾觉察,只又吻一吻虞瑶的侧脸,缓缓坐直身子,靠于马车车壁,久久凝望着她。
……
一行人深夜回到皇宫。
楚景玄命马车直接停在宣执殿的殿外,把虞瑶留在宣执殿医治。
能在宣执殿服侍的都是他的人。
比起把虞瑶送回凤鸾宫,把她留在宣执殿,他更放心。
“传令下去,不许任何人探视皇后,不许往外泄露半个字皇后的情况。”
安顿好依旧昏迷的虞瑶之后,楚景玄对常安和常禄吩咐道。
晓得流萤是虞瑶陪嫁,一心为虞瑶着想,楚景玄允她留在宣执殿照顾虞瑶,但不允她回凤鸾宫、不允她接触宣执殿之外的宫人。放在以前,流萤对楚景玄是有几分戒心的,只见他似真心为虞瑶受伤着急,这种戒心才稍微被放下。
何况虞瑶伤得太重,又中了毒。
流萤心知此时须得仰仗这位皇帝陛下,自家娘娘方能真正摆脱性命之忧。
对楚景玄这番话,流萤便仔细记在心里。
复过得片刻,数名御医从太医院赶到宣执殿来为虞瑶医治。
楚辰远将擒获的刺客押去刑部,沈碧珠跟着回宫,此时同样在宣执殿内。御医相继为虞瑶诊断过,得到的结论与之前那一位吴御医大差不差。
目下最为要紧的事便是弄清楚虞瑶中的什么毒以及找到解毒的法子。
唯有把毒解了,才当得上脱离性命威胁。
沈碧珠不免想到或许可能从那些刺客嘴里撬出有用的东西。
她将目光投向楚景玄。
在行宫时已想到这一点的楚景玄不多解释,对沈碧珠只不过一句话“照顾好瑶瑶。”之后命御医候在宣执殿,随时观察虞瑶情况,又命常禄留下听候差遣,他便离开宣执殿,去往刑部大牢。
天光微亮之际,虞瑶身上逐渐变得滚烫,是后背伤口所致。
这对仍在昏迷又身体虚弱的她亦极凶险。
高烧不退,更难清醒。
御医不敢懈怠半分,然则一日过去,虞瑶既未醒来,也无半分退烧的迹象。
守在殿内的沈碧珠和流萤又心疼又着急。
两个人自昨夜起没怎么休息过,勉力苦熬到天黑,皆面容憔悴。
“王妃去偏殿休息一会儿罢。”流萤低声劝着守在床榻旁的沈碧珠,“有御医、禄公公和奴婢在这里伺候,会照顾好皇后娘娘。王妃顾念些自己的身体才好,不然瑞王爷见了也是要心疼的。”
沈碧珠摇摇头,伸手取走虞瑶额头上敷着的帕子递给流萤。
又去试虞瑶额头温度,仍滚烫一片。
沈碧珠惶惶不安。
一整日,御医已试过许多的法子,这烧却迟迟不见退,究竟该如何是好?
愁容满面之际忽听床榻上的虞瑶喉间逸出两声轻咳,沈碧珠忙去看她,握住她的手“瑶瑶!”
然虞瑶不曾醒,既未睁眼,也未有任何回应。
甚至在又两声轻咳过后,呕出一大口血。
刺目的隐隐泛着乌青的血迹让沈碧珠心绪慌乱,连声扭头大喊御医。
宣执殿内,兵荒马乱。
候在外间的御医迅速赶进来,见状忙为虞瑶诊脉喂药继而施针。
沈碧珠在一旁看着,心知御医这些法子,至多勉力维持虞瑶的情况,能保住她性命,却根本无法为她解毒,让她彻底脱离危险。而毒性若继续这般扩散下去……
不敢深想,也没办法深想。
沈碧珠盼着楚景玄和楚辰远可以从那些刺客口中撬出解毒之法。
他们自天亮之前离开宣执殿便迟迟未归。
绞着手中的帕子,沈碧珠用力咬了下嘴唇让自己甩开脑海诸般不好的念头。
恰在此时,听闻殿外传来脚步声。
沈碧珠心有所觉回头去看,几息时间,见楚景玄与楚辰远阔步入内。
两个人已将近两天一夜的时间未曾休息。
脸色都不太好,不似寻常那般的意气风发、神采焕然。
沈碧珠迎上去两步,走向楚辰远也对楚景玄道“瑶瑶白天一直高烧,可是御医试过许多方法皆未退烧,方才又呕了血,御医正在为她施针……”话音落下,她感觉身边有一道黑影掠过,微怔中反应过来是楚景玄疾步走向床榻。
楚辰远也走到沈碧珠面前。
见她眼睛红肿,这一天一夜不知哭得多少回,楚辰远无声握住她的手,怜惜摸一摸她的脸,给她些许的安慰。
靠近后,沈碧珠从楚辰远身上清楚嗅到淡淡血腥气味。
刚刚楚景玄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也在楚景玄身上嗅到类似气味,心下便大致明白过来因由。
沈碧珠以眼神询问楚辰远是否有所收获。
楚辰远冲她摇了下头,希望落空,沈碧珠眸光黯淡下去,愈发揪心。
那些刺客嘴极严。
单如此,用尽手段照样能从他们嘴巴里撬出些东西来。
只撬出来皆非与毒药或解毒有关的东西。
唯有暂且把这些人晾在刑部大牢,先行回宫看一看虞瑶的情况。
楚景玄走向床榻,吴御医有所觉,欲停下手里的事行礼请安,被楚景玄拦下,示意吴御医继续。他负手立在吴御医身后不远处,身姿如松,无言凝睇着虞瑶苍白的面庞,便是无声的威压。
过得许久,吴御医施针完毕,躬身从床榻旁退开几步。
与楚景玄行礼请安后,吴御医道“微臣以针刺血疗之法为皇后娘娘封住经脉,可避免毒性继续扩散。”
楚景玄哑声问“以皇后的身体能撑多久?”
听言,吴御医迟疑过一瞬方谨慎回答“若不恶化,撑上数月也是有的。”
“若比预想更严重,恐十数天便难以为继。”
“是以须得尽快为皇后娘娘解毒,但这解毒之法尚需要时间推敲。”
楚景玄问“多久?”
吴御医躬身答“请陛下再宽限一日。”
“好。”
楚景玄闭一闭眼,应下吴御医的话,放吴御医回偏殿。
楚辰远和沈碧珠缓步上前。
楚景玄没有回头看他们,只道“你们从昨日开始也几乎不曾合眼,先回瑞王府去休息。”
楚辰远迟疑着未应话。
楚景玄又问“难道你们打算一起累倒,让朕操心?”
“皇兄也已两天一夜不曾合眼。”
楚辰远说,“也请皇兄保重身体,勿太勉强,臣弟明日再与王妃一道进宫看望皇嫂。”
楚景玄几不可见颔首。
楚辰远便携沈碧珠行礼告退,离开宣执殿,暂且出宫回府。
他们走后,楚景玄扫一眼身上的衣袍,也从侧间出去,命宫人准备热水沐浴。待沐浴梳洗,换得一身干净衣袍,他喊来未随他前往南苑的常安,询问宫中事宜。
按计划他们本会在南苑待得数日。
目下提前回来,如楚景玄所想,冷宫那边没有异动,而霍雪桐依旧未清醒。
思索半晌,楚景玄道“待人醒来以后,松懈一些。”
“鱼饵撒出去才能有鱼上钩。”
常安便知晓该怎么做。
他领命退下,楚景玄复命常禄将奏折送至侧间,迟一些他亦回去,将流萤、常禄等人屏退,独自守在虞瑶的身边。
一方案几被摆在床榻旁边。
楚景玄坐在案几后,沉默批阅着堆积的奏折。
夜深之际,烛火摇曳。
床榻上的人口中喃喃低声呓语,捕捉到这细微动静的楚景玄望向虞瑶,同一刻起身至床沿坐下。
“瑶瑶。”
楚景玄低声唤着虞瑶,见她面有惊慌痛苦之色,忙握住她的手。
“别怕,朕在这里。”
“不会有事的,朕一定会想法子救你。”
楚景玄几句安抚话语换来意识不清的虞瑶声若蚊呐的一句“陛下”,他又俯下身去,努力听清楚楚虞瑶的话。但当辨认出虞瑶的呓语,他身形一僵,面上浮现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