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碰面,因为之前虞瑶说过的话,不免尴尬,亦是彼此无言。
只虞瑶注意到楚景玄手里似乎拿着药膏。
她微抿了下唇,记挂着宁宁,终究问“是周太医给宁宁制的药膏吗?”
楚景玄颔首。
虞瑶上前一步道“陛下还是把药膏给我吧,我去帮宁宁擦。”
“周太医说,捂住口鼻应当对预防被传染有些作用。”楚景玄一面叮嘱虞瑶一面递过去一方巾帕,亲眼看着虞瑶用巾帕将口鼻蒙住,才把手中药膏递给她。
虞瑶拿着药膏进去了。
楚景玄留在外面,没有跟着她进去。
迟一些,暗卫按照楚景玄的吩咐送来新买的糖以及一大匣子的书籍。
他把糖盒留下,把那匣子的书送到虞瑶房中。
“照顾宁宁是一回事,不好同其他人接触也难免需要做点事情打发时间。”
楚景玄说,“干脆让人送些书过来,记得你以前便很爱看书。”
虞瑶看向那个装满书籍的匣子。
她好半天说不出话,心里也隐隐为揣测楚景玄别有用心而后悔。
恰在此时,流萤给他们两人送饭食过来。
吃的饭菜虽然是一模一样的,但遵从周太医的意见,特地分装两份。
楚景玄出去取食盒和攒盒。
食盒里是灵芝乌鸡汤、鸡丝小馄饨以及米饭,攒盒里是各式菜肴,荤素搭配十分得宜。
楚景玄把虞瑶的那一份饭食取出来搁在桌上便出去了,像担心惹她不喜。
被单独留下在房间里的虞瑶愈五味杂陈,一餐饭吃得不是滋味。
第二次给宁宁喂饭喂药仍是楚景玄。
这一次喂过药,不是往宁宁嘴巴里塞的蜜饯而是新买的糖。
注意到楚景玄从袖中摸出糖盒,虞瑶免不了多看几眼,反应过来大约是随着那些书册子一并叫人送到别院的。正因她多看的这几眼,换来口中猝不及防被塞了颗梅子糖。酸甜滋味在唇齿间漫开,她略带愕然看向楚景玄,见楚景玄只笑不说话,收起糖盒便去从橱柜里翻出干净的被褥。
眼瞧着楚景玄抱着被褥走向房间里的罗汉床,虞瑶追上去。
“陛下做什么?”
楚景玄将被褥放在罗汉床上,撤走罗汉床上的榻桌,语气轻松回答“给宁宁守夜。”
虞瑶微怔,想起他白日说过的话。
“熬夜毕竟伤身,你回去休息,不用挂心。”楚景玄整理着床褥,对虞瑶说,“我留下来照顾宁宁,你便能放心睡觉。休息好了,白天才有精力照顾她。”
他语气仿若稀松平常,虞瑶却听得难受。
也更加为那几句伤人的话后悔。
收养宁宁的人是她,与宁宁朝夕相处、感情深厚的人同样是她。
楚景玄明知自己和宁宁没有血缘关系,依旧愿意冒险照顾宁宁,派周太医为宁宁治疗,无非是知道她会着急。
她实在不该恶意揣测。
只是明知他与从前不一样,内心深处始终不敢全心信任,害怕会重蹈覆辙。
虞瑶愣愣的。
楚景玄将被褥摊好,再从橱柜里抱出一床锦被,便催促虞瑶去沐浴睡觉。
虞瑶站在罗汉床前没有挪动步子。
不知她在想什么,却看出她情绪不太对,楚景玄一笑,故意说“这罗汉床毕竟只能睡一人。”
以为虞瑶会因为这调笑之言而负起离开。
但此刻,她抬眸静静看他,面上丝毫辨不出从房间出去的意思。
“我下午翻过医书,说染上天花,约莫三个人里有一个人要活不下来。”虞瑶看着楚景玄,低声问,“倘若遇上最糟糕的那种情况,陛下不怕会后悔吗?”
“怕。”楚景玄默一默,回答虞瑶。
随即又是一笑,“我怕你有事,会离开我,我也怕我出事,再没有机会陪在你身边。”
“正因为害怕我才不愿意走。倘若我们两个人中间最后有人要出事,我情愿那个人是我,那么这些日子可能便是我们最后相处的时间……瑶瑶,我不想浪费,哪怕一日、一刻钟,我都不想浪费。”
“我明白过去我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让你对我没有信任。”
“这些是我自作自受,若是你接受不了我,我以后可以不打扰你,但起码现在,不要开口赶我离开好不好?”
他反复向虞瑶解释自己的想法。
却不敢说这些心思能得到虞瑶的谅解与宽容。
楚景玄同样不知虞瑶心中那份懊悔。
其实白日靠在楚景玄怀里哭泣宣泄情绪时,在那一刻,她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让人想要依恋和依靠。
与之相对,不安的情绪滋生,乃至在她心底不停疯长。
她怕自己贪恋依靠,怕自己沉湎他的体贴保护,怕那会变成一张温柔的网,令她无处可逃。
虞瑶看得楚景玄好一会,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最终她什么也没有对楚景玄说,默许他留下照顾宁宁便心思沉沉出去了。
可夜里起初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一时梦见过去在宫里的生活,一时梦见在灵河县的那些日子,一时又梦见楚景玄在边关征战沙场……终究没能睡个好觉。
翌日清早醒来,虞瑶眼下两片乌青。
她洗漱梳洗过去看宁宁,楚景玄已经喂宁宁用过早膳、喝过药。
而一夜过去以后,比起前一天,红疹蔓延到宁宁脸上。
原本玉雪可爱的小巧面庞平白变得可怖,想起天花即使痊愈也极有可能留疤,虞瑶又心下抽痛。
这个孩子出生不久便遭遇亲生父母抛弃。
若不是她刚巧经过,如若没有遇到别的好心人,许会被豺狼叼走,许会白白饿死,抑或遭遇一些别的什么事。
幸运逃过一劫,如今又碰上这样的事情、遇到这样的磨难。
看醒着的宁宁冲自己笑,虞瑶只觉鼻酸不已。
她越发用心照顾宁宁,按照周太医的叮嘱,每天为宁宁擦药一次又一次。
可无论怎么用心都没办法代替孩子受过。
复过得两天,宁宁身上的红疹变为丘疹,开始痒和疼,宁宁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虚弱。
后来,丘疹又转变为脓疱疹,而期间阙州城内开始有人因天花丧命。
阙州城内的这些消息被楚景玄拦下,没有传到虞瑶的耳中。有时虞瑶问起,楚景玄单单告诉她诸如被传染天花的人基本收治了之类的话。
可外面的情况却是可以想象的。
虞瑶没有反复追问,是因为知道周太医在尽力研究药方,知道大夫们冒着风险为大家看诊。
已经尽了人事,余下的,便实在没有法子了。
好一点的,是宁宁身上那些脓疱一点一点逐渐在结痂。
虽然宁宁最开始整日昏昏沉沉,后来被身上的疹子折磨得难受,但在此之外一直没有别的严重病症出现。这么一天天熬下来,大概周太医给的药膏发挥作用,十来天时间,宁宁慢慢脱离最危险的时期。
尽管如此也不敢松懈。
在宁宁彻底痊愈前,他们得一直住在别院,否则仍有传染给别人的可能。
而眼瞧着宁宁应当脱离危险,虞瑶忧心起她脸上这些厚痂往后极有可能会留下的疤痕。
未曾想,在这个时候,有位故人专程找上门送来可以不留疤的膏药。
作者有话说
关于天花的信息均来自网络资料,说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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