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旭怀孕,易青一下子变得更忙了,每天伺候完家里,还得去陈小旭那边接着忙活。
这位姐姐算是逮着理了,每天变着花样的点菜,还不带重样的。
易青稍微伺候的不到位,陈小旭立马能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说着说着就掉金豆儿,把易青折腾的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自己欠下的债,咬着牙也得还。
这天,易青刚忙活完家里,正要去陈小旭家里,那位姐姐昨天就说了要吃皮蛋瘦肉粥,东西早上就预备齐了。
刚要出门,就被张一谋给堵在了大门口。
他还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跟这个白白净净,架着副眼镜的中年人。
“这位是……”
“呵呵!人家的书还是你介绍给我的,合着你也不认识啊!”
易青一听,立刻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刘老师,久仰久仰!”
来人正是刘衡,《伏羲伏羲》的作者。
刘衡看上去还有点儿腼腆,大概其作家都是这样的。
“易总,您好!”
说话的语气,隐隐还有些激动,他也是刚刚有些名气,去年出了本短篇集,没想到居然能被新画面给看上,还推荐给了张一谋。
张一谋这名字,现在中国的文化圈子里可是响当当的,柏林,威尼斯两座大奖的获得者,不知道有多少作家都憋着认识他,好让自己的作品被看上,从而一飞冲天。
“老张,你带刘老师过来……什么意思?”
易青心里还惦记着陈小旭的早饭呢,要是去晚了,少不了又得挨收拾。
“还什么意思,找你聊聊啊!故事是你推荐给我的,按说你比我了解的清楚,我和刘老师也想听听你的想法,好定下来,这改编的方向。”
《伏羲伏羲》的篇幅很短,要改编成剧本的话,那得动大手术。
“我这……请吧!”
人家都到门口了,易青总不能把人赶走,他去给媳妇儿做饭,要是张一谋一个人也就算了,可是还有刘衡呢,不能怠慢了。
没往中院带,家里孩子多实在不方便。
让黄姨给泡了一壶茶,三个人就进了前院的倒座房。
既然要聊,首先得听听刘衡的,他是原著作者,创作这个故事的初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其实最早创作这个故事,我的想法主要就是现在社会上出现的复古思潮,现代化的确是在瓦解古老社会沿袭千年的传统与伦理,这是现实,可是,人们在喊着狼来了的时候,单纯的将道德沦丧的罪过,归结于人们对金钱的追求。尽管有的人一边哀叹着人心不古,可是,人们却又都不想回到过去,这是一种很矛盾的现象。”
作家就是作家,说话都让人脑仁儿疼,不疯狂烧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张一谋的底子可比易青厚实多了,思索了片刻,说道“确实有这种现象,感叹人心不古,可是却忘了,现代化的到来,扫荡的不只是风华雪月的浪漫情怀,也将那些让人不寒而栗的吃人的礼教也一并扫入了垃圾堆。”
易青听着这话,直觉得牙碜,太酸了,正常人谁这么说话啊。
可刘衡闻言,眼前顿时一亮,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没错,其实人们怀念过去只是为了发泄对现时的不满。但是却忽略了种种浪漫的追思,恰恰是建立在现代化之上。”
易青这下听明白了,刘衡的创作初衷,就是将社会上那种所谓借古讽今的情怀,彻底的撕去伪装。
埋的还挺深!
明白了这一点,很多东西也就清晰了,刘衡将故事的背景设定在20年代,那正是一个现代人热衷于讨论和追忆的年代。
尽管天下大乱,但仿佛英才辈出,济世救国的英雄们使整个天空都和几千年来的阴霾来的不同。
那个时代的动荡也仿佛给几千年来迟缓笨拙的中国抹上了一层回光返照般的红晕。
但事实并不那么简单,压抑的东方古国其实并没有变,压抑这个国家的礼教也没有变,被压抑的国人更是没有变。
故事的男女主人公仿佛集合了千百年来国人的所有痛苦和压抑,而当两人在马厩的木孔中互相剖白时,两团激烈的仿佛已经熄灭了数千年的火,便再也无法控制的燃烧起来。
而燃烧起来的不单单是他们彼此的身体,更是他们的灵魂和命运。
两人再也无法离开彼此,但无奈的是,两人更离不开那座染坊。
他们只能压抑自己,就算菊豆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杨天青带她逃离,最后也只能选择放弃。
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健全的人,但却早已经被吃人的礼教砍去了四肢,只能挤在桥下又或者是地窖中,释放彼此的爱与怨。
无数次,在面对来临的机会时,他们始终没能迈出自己的步伐,而他们唯一所做的,只是在他们曾经幽会过的桥上,一边再一遍的演戏,在葬礼中为自己,为当家人,为家族,也为整个东方古国的礼教维护仅有的脸面,一直到头破血流,抱头痛哭。
在最后的结局中,死亡的来临,只不过是为两个压抑已久的身体打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这种死亡不是控诉,也不凄凉,仿佛祖宗们真的听到了他人的呼唤,用这样一种方式让一切循环,让水与火将一切一遍遍的摧毁和掩埋。
即便是在他们死后,在事后乡邻们的议论中,因果报应肯定会被不断的提及,但无论如何,两个压抑和痛苦的灵魂终于可以安息。
沉重的主题,压抑的人性,这正是张一谋最擅长。
木孔,葬礼,地窖,一幕幕都无处不在的诠释着被深深压抑着的人性。
越聊越深,张一谋也抑制不住的兴奋了,他喜欢这个故事,想休息的念头一下子荡然无存,恨不能现在就召集人马,将这个故事给拍出来。
“把那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之下,亘古不变的对人性的压抑集中在几个人的身上,老刘,你是怎么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