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醒了?”
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
宁长久缓慢地睁开了眼。
天上落下的光线照进了他的瞳孔,时间像是随着光的到来一点点恢复了流速,宁长久看着那个灰蒙蒙、隐隐透亮色的穹顶,意识终于一点点地苏醒了。
他白衣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身体上的伤口也结上了痂,那些被打磨得极为精细的沙粒包围着他,他的半个身体都陷在了里面,像是一具埋着的化石。
宁长久捂着脑袋,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说话的声音来自他的体内,声音分辨不出性别,宁长久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是剑经之灵的声音。
“这是哪里”宁长久咳了几声,从地上的细沙间挣扎着起身,他头痛欲裂,脑袋像是被毒针穿过,刺痛不止。
“你真撞傻了?”剑经之灵没好气道:“这是深渊之底!你和那个老头子还有那条蛇,一起掉进来的。”
“老头子”宁长久想了一会儿,南荒之中,最后一幕闪电般冲入了脑海,翰池真人的放声狂笑,跌落平面的九婴之首,满脸泪水绝望嘶喊的陆嫁嫁这些画面挥之难去,一经想起,便梦魇般不停回放着。
半晌后,宁长久才终于平复了心境。
“翰池真人和九婴去哪了?”宁长久问。
剑经之灵声音幽寒,“看你后面。”
宁长久感到了背后有凉意传来,他一点点转过了身体。
少年瞳孔一缩,手立刻搭在腰间,想要拔剑,短暂的摸索后却什么也没有搜寻到。
他的眼前,一双枯萎的、满是褶皱的瞳孔正盯着他,慑去他所有的目光。视线从中抽出之后,宁长久才看到它的全貌,那是一条浑身干枯的大蛇,它像是在烈阳下曝晒了几百年,皮肤间没有一丝一毫的水分,原本鹅卵石般纹路的鳞片,此刻也像是甲鱼烧干后的壳,这些鳞片还一齐向着里面凹陷着,整个身躯看上去就像是瘪了气的皮球,可以想见其中的血肉也几乎腐烂殆尽了,而那些裸露出的,钢铁般坚硬的骨骼,也慢慢地变成了细沙,渐渐地与这平整的沙面相融。
“这是”宁长久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九婴?”
说完之后,他这才注意到那两个瞳孔之间,有着一个腐烂的肉瘤,肉瘤上还有衣裳的碎片,那是翰池真人异变死去的尸体
深渊之底没有无头的神明,等待他们的不过一片荒芜得没有边际的沙漠,这个沙漠中残留着时间的法则,时光的伟力里,九婴的尸骨不知度过了多少岁月,连带着那个疯狂的念头风化成灰。
它们一起腐烂、坍塌、化作流水般的细沙。
“嫁嫁陆嫁嫁呢?”宁长久心脏再次收紧,虽然最后一刻,他斩出一剑,切断了她所抓着的九婴之尾,但以陆嫁嫁的性格,极有可能会跳下来的,若她跳下来
宁长久脑海中泛起这个恐怖的念头。
他知道,眼前的九婴尸骨虽然与自己同处一处,但实际上,他与这具九婴之间,相隔何止百年?
剑经之灵冷笑道:“担心有什么用,你哪怕现在活着,你又能走出这里吗?”
宁长久沉下了气。
他向着四周望去,看着冥冥茫茫的天幕和无穷无尽的沙海,只是默默期盼着陆嫁嫁不要下来。
“我为什么还活着?”宁长久看着自己的手,他的皮肤只是有些干燥,丝毫没有腐朽的痕迹。
剑经之灵道:“我也奇怪,你为什么这么命大?”
宁长久摇头道:“这不是命好就能解释的。”
剑经之灵赞同道:“所以我更饿好奇了,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宁长久缄默不言,他渐渐想起了过往在书阁看书时,所读到的关于南荒的记载。
经历了临河城之后,他为了探究南荒深渊的来历,过许多相关的典籍,甚至有传说,谕剑天宗的祖师也曾经下过深渊,留下过相关书卷。
而那位祖师是五道之上的高人。
唯有具有神格或者五道之上的修行者才能被深渊接纳,宁长久也想到了这段记载,默默地念了一遍,然后他起身向着四周望去,身下的沙子太细太软,每走一步脚都会陷入沙地里,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抽出。
他来到了九婴的尸骨前,看着它的褶纹无数的瞳孔,那瞳孔之间,还插着一柄锈迹斑驳的剑。
那是仙剑明澜。
这柄剑也破旧得无法使用,他手指抹过剑身,上面的细锈便像是雪一样落了下来。
宁长久拔出了剑,拔剑的过程里另外半把直接折在了九婴的瞳孔里。
“救命啊!救命啊!”
在宁长久拔出剑的时候,剑身之中传来了大声的呼救。
“血羽君?”宁长久皱起了眉头,想起了曾经封存在这把剑里的妖雀,道:“你还活着?”
“宁”血羽君听到了声音,激动得浑身打颤:“宁长久不不,宁大爷!大爷您就是上天派来救小的的吗?啊我我要死了,快救我出去。”
宁长久问:“我怎么救你?”
血羽君急切道:“这柄剑快烂掉了我现在躲在剑芯里,这里勉勉强强还能住鸟,你你有没有新的完好的剑啊,就这破剑还自称仙剑呢,小爷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
宁长久听着觉得聒噪,他拔出那把剑,带在身边,道:“我身边没有剑,九婴和翰池真人都死了,你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了。”
血羽君焦虑道:“但我这样下去迟早就死了啊宁大爷,你想想办法啊,皇城的时候,要不是我偷袭你们,你和赵襄儿能有那么稳固的感情嘛”
“?”宁长久一惊,心想当初你差点害死所有人,这时候还敢拿这种事情邀功?
他有一种直接将这柄剑埋沙子里,让它一点点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的冲动。
血羽君哭爹喊娘道:“宁大爷啊,你媳妇可答应我的,杀一百个妖就重新给我找个肉身把我放生的你们夫妻可不能不守承诺啊!而且小的我诚心悔改了,大爷别丢下我啊。”
“媳妇?”宁长久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血羽君心头一凛,心想难道自己又嘴贱喊错了?
它斟酌着要不要改称呼,却见宁长久将这柄破剑系在了腰间,淡淡说道:“放尊重点,那是我师尊。”
血羽君会意,心中暗骂着四下无人荒芜沙漠你还装什么?嘴上笑着应承:“是是,师尊师尊,谢谢宁大爷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