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龄原本坐在地上,看着凶巴巴的司命姐姐,九尾瑟瑟发抖,险些举爪子投降了。
所幸宁长久来得很快。
宁小龄立刻一扫心中惧意,昂首挺胸,威风凛凛,长长的尾巴摇来摇去,微笑着看着司命,很是得意。
司命还未来得及发怒,身后的门便开了,一袭青衫的少年推门而入。
黑色神袍的司命缓缓回头,冷冽冰眸望向了转眼阔别三月的少年。
他走的时候,尚且还是隆冬飘雪的季节,而如今已是春暖花开了。
“许久不见。”宁长久笑了笑,对司命打过了招呼。
“嗯”司命冷冷得回应了一声。
她若无若无地看了陆嫁嫁一眼,陆嫁嫁的眼眸里也含着温和的笑,她的笑意明明比春风更加温软,落在司命的心头,却像是摩挲着冰湖的罡风。
庭院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夕阳早已褪去了颜色,星空笼罩头顶,陆嫁嫁看着门口宁长久略显惫意的脸,她肩膀微松,心中的隐忧终于消散,就连夜风掠过衣裳时,也添了几缕缥缈的意味。
宁长久看着陆嫁嫁,眼神温和,陆嫁嫁不知为何有些羞赧,注视了他一会儿后,眼神下意识地避了避。宁长久轻轻笑着看她。
他走过庭院。
院中安静的空气缓缓消融。
宁长久率先走到被司命身影压迫着的小龄面前,轻轻抱起了她,拢在怀里,小龄贴在宁长久的胸前,九条尾巴蜷成了一个球,她看着司命,弱弱道:“姐姐别怪我呀,我我就是舍不得你走。”
司命冷哼了一声,面若冰霜。
宁小龄计策虽然得逞,但心中终究是有愧的姐姐平日里对自己这么好,自己关键时刻却还将姐姐往火坑里推。
额,不对,为什么师兄是“火坑”?
宁长久抱着小龄,走到了陆嫁嫁的面前,陆嫁嫁立在淡淡的星辉里,身段出挑,曲线窈窕,脸颊上带着为人师的清冷与为人妻的温柔,星光在她合身的衣裳上勾勒着,如描着一层淡淡的银尘。
这是宁长久在号令楼时偶尔会梦见的画面,别去的日子里,总念想着相逢。
“嫁嫁。”宁长久喊了她一声。
陆嫁嫁正了正神色,当着小龄和司命的面,她也未流露出太多情感,只是淡淡问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宁长久笑道:“若晚一些,可就不妙了。”
说着,宁长久望向了冷着脸立在一边的黑袍女子。
司命的仙靥无论何时看,都带着惊艳绝伦的、颠破众生的美,那双冰眸明明纯净清澈,却总似蕴着万千潋滟的波光。
司命立在原地,她还在生着宁小龄的气,一句话也不说。
宁小龄看着司命姐姐这般模样,更加愧疚,她伸出爪子,抓了抓司命的衣袖,道:“姐姐,别生气了,你帮了小龄这么久,其实也是想看着小龄恢复的吧?”
司命冷冷地盯着小狐狸,还是不说话,一副要将她狐狸皮薅下来做围巾的表情。
陆嫁嫁也道:“这三个月多亏了雪瓷姐姐,若非雪瓷姐姐,我们也坐不稳古灵宗,许多事也没办法妥当处理。”
宁长久看着司命,笑道:“怎么?司命姑娘不欢迎我回来吗?”
司命淡淡道:“欢迎得很,特别是某些小姑娘,明面上还是个宗主,但夫君一走,就心心念念盼着回来,整日寝食难安的。现在真回来了,倒还端着个架子故作冷清。”
“你不也是宗主!”陆嫁嫁主动对号入座了,她微羞地低下头,辩解道:“况且我哪有寝食难安!这些日子我每日刻苦悟剑,不曾懈怠,姐姐可别胡乱笑话我。”
司命争锋相对道:“什么笑话?你现在应是希望着我和小龄早点离开,给你们腾出独处的时间,好秉烛夜谈,琴箫相合,对吧?”
陆嫁嫁听着她讥讽的话语,咬着唇缘,蹙眉道:“口是心非的分明是你!你若是真要走,早就离开了,何至于等到今天呢。”
司命微怒,道:“还不是你的好徒儿骗我!”
陆嫁嫁脸上泛起了若有若无的微笑,道:“堂堂神国神官,冰雪聪明智绝无双的雪瓷大人,竟然会被一年年仅十七岁的小妹妹骗了?我不太相信哎。”
司命眼眸眯起,绝美的脸上闪过一抹挣扎之色。
陆嫁嫁这话让她进退两难,身为曾经的神官,活了几千年,被一个小姑娘小把戏骗了,说出来确实丢人。但如果是自己故意的不也显得自己在欲擒故纵了么?
选哪个都很丢人啊。
怎么宁长久一回来,这对傻师徒的智慧就都变高了?
还是以前她们的傻就是装的?
司命一时难以接受。
“本座穷究天人之算,当然不会被骗!”司命最终选择了前者,她看着宁小龄,冷冷道:“不过你若以后再妄图骗姐姐,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宁小龄笑着点头。她知道,司命姐姐虽话语狠辣,却是原谅自己了。
宁长久问:“司命姑娘原本想去哪里?”
司命道:“用得着你管?”
宁长久笑了笑,道:“三个月未见,司命姑娘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司命心绪一震,她在宁小龄和陆嫁嫁面前作威作福惯了,此刻她的‘神主大人’降临,眼看着要当着她们的面折辱自己,司命自是丢不起这个人的。
她淡淡开口,道:“身份?你问的是哪个?前任神官?现任古灵宗宗主?当今天下第四高手?”
宁长久听着,心想这些头衔加身,倒是越听越刺激了。
司命看他表情不善,立刻移开话题,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又得了什么机缘?”
宁长久将背上看似平平无奇的古朴长剑解下。
“这是剑阁二弟子的剑。”宁长久说道。
关于宁长久击败剑阁十四弟子的事,她们都是听说过的,至于剑阁二师姐的剑关于此事,传来的多是些风言风语,此刻才真正坐实。
陆嫁嫁看了宁小龄一眼。
宁小龄立刻会意,颇具警惕感道:“听说剑阁的二弟子也是位姐姐?”
宁长久点点头。
宁小龄又道:“听说十四弟子也是位姐姐?”
宁长久再次点头。
陆嫁嫁脸色已有些不信任了,她檀口微张,想要亲自问话,但终究自重身份,便又给宁小龄使了个眼色,让她作为自己的发言人。
宁小龄心领神会,道:“师兄,那这把剑算什么呀?该不会是嫁妆吧?”
说到这里,宁小龄伸长了短短的狐狸脖子,警惕地望向门外,想着门外该不会还站着其他姐姐,正扭扭捏捏等着进门吧
宁长久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小小年纪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不小了!”宁小龄理直气壮道:“师兄喜欢什么我还不知道?那十四师妹想来是善良可爱的小剑仙,那二师姐想来是英姿飒爽的大剑仙,总之都是很符合师兄癖好的!”
宁长久心中惊诧于师妹对自己的了解,脸却板了起来,义正言辞道:“少挑拨我与嫁嫁的感情!这柄剑是师兄击败柳希婉赢来的。”
“哦,原来叫柳希婉啊。”宁小龄抓住了重点:“是要留在家里洗碗吗?”
宁长久叹了口气,有点想把这只小狐狸移交给司命了。
“让我看看这剑。”陆嫁嫁手掌一翻,话语清冷道。
宁长久双手捧剑,老老实实递了过去。
“柳珺卓”陆嫁嫁接过剑,清眸落于古朴的鞘上。
精细的花雕木鞘间,柳珺卓三字写得干净利落。
呢喃之后,陆嫁嫁隐有敌意。她握住了剑柄,想要将剑拔出。
剑缓缓出鞘,寒光朗照。
陆嫁嫁拔剑的速度越来越慢,鞘中的剑似不肯臣服于她,与她做着拉力。
陆嫁嫁娥眉渐锁,一声不吭,努力拔剑,灵魂传来了锥心之痛。
宁长久看着她倔强的脸,微微一笑,手搭在陆嫁嫁的手上,与她一起握住,将剑缓缓抽出。
“昆仑。”陆嫁嫁看到了剑身上的字。
宁长久嗯了一声,道:“这是传说中的仙峰天柱。”
陆嫁嫁问:“为什么你能拔出来,我就拔不出?”
宁长久道:“这剑还有些桀骜,我再锤锻一番,它就该听女主人的话了。”
陆嫁嫁听着锻剑二字,俏脸条件发射地红了些,她低着头,不动声色地看着这柄剑,默默地将其推上,然后砸回了宁长久的怀里,道:“有空把剑还回去,我们宗里再潦倒,也不缺外人的剑。”
宁长久道:“若非此剑,我今夜也赶不回来。”
陆嫁嫁想了想,觉得也有些道理,道:“那迟些再还,总之不许留着!”
留着就是隐藏的羁绊与机缘,她可是答应了赵襄儿,要看紧宁长久的,如今司命已是漏网之鱼,到时候她强词夺理说不定尚能包庇,若是再多一两位
宁长久点头道:“听嫁嫁的就是了。”
司命看着那柄剑,感受着其上浓郁的、沧桑的剑意,知道此剑过去曾啖吞过无数太古苍龙的血骨。
所幸宁长久的金乌品阶尚在那些古龙之上,可以以神性威压,否则宁长久强拔此剑,可能会落得一个形神俱灭的下场。
宁小龄内疚道:“先前还想着,这次师兄会不会再带女孩子回来,看来是小龄把师兄想坏了。”
宁长久想到了柳希婉,心中一凛。他揪了揪小龄的尾巴,微笑道:“师兄哪里是这样的人呢?”
陆嫁嫁轻哼了一声,睫羽轻颤。
“你的运气为何总是这么好?”司命很不服气。
宁长久看着月色下的银发女子,微笑道:“如今我们可是同盟者,我运气好一些,对我们不是好事么?还是说,司命姑娘在心虚着什么?”
司命静立着,纤细的银丝在凉风与月光里飘荡,宛若水气朦胧的雾。
她双手负后,平静道:“我有什么心虚的?怕是某些人在心虚吧,嫁嫁提到了剑阁的两位女子,你随口对付了两句便将话落到我身上,不是心虚是什么?”
宁长久诚然是心虚的,但是司命这几个月有可能犯下的恶行,不用严刑拷问,他也能猜出大概。
陆嫁嫁与宁小龄是翘首以待自己回来的,而如今司命也未能临阵逃掉,算是皆大欢喜,接下来他只需要替嫁嫁和师妹撑腰,帮她们算算旧账就好。
宁长久眯起眸子,微笑着看着司命,道:“外面天寒,进屋去坐坐吧。”
司命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知道自己是在劫难逃了。
她倒是没表现出任何惧意,坦然转身,走入了屋中。
木门阻隔了夜间的凉风。
司命负着手,率先走入。
宁长久与陆嫁嫁牵着手,走在他的身后。
宁小龄立在师兄的肩头,跳来跳去,很是欢快。
夜色温凉得宛若小家碧玉的新妆,明月高悬天际,宛若一只俯瞰人间的眼。
这是陆嫁嫁在古灵宗的闺房,宽敞透光,帘子泛着婆娑着影。
司命走在前头,几乎垂地的银发随着她的步履轻摇,将这间精致漂亮的屋子,衬得宛若天上寂寞的广寒宫。
她自然地落座,双腿交叠,一双纤细的皓腕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十指交错,目光幽静地看着两人一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