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师尊其实杀的是你,对吗?”宁长久看着金乌,问。
这是自问,因为金乌不可能给他回答。
只有他经历过并且还记得前一世,所以当初师尊最后一剑的答案,也只能由他自己推测。
人为何会有先天灵,先天灵又为何都是动物或者远古神兽的形态?
宁长久有了猜测。
在帝俊和羲和的时代,他们就掌握了将古兽坐骑炼化成灵的手段,譬如羲和的灵就是火凤。
这本该是一种帮助修行的独门功法,但现在,先天灵却成了许多修道者与生俱来的东西。
这并不合理,所以应是人为种下的。
宁长久曾思考过一个问题修道者死亡之后,先天灵何去何从了?
过去人们主流的看法是先天灵会随着修道者一同消亡,但现在,宁长久清楚地明白了暗主的意图。
所以,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人死之后,先天灵应是带着修道者生前所有的灵力,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飞升’了。
它们飞升到天上,将灵气输送给暗主。
五百年前的史书里,人们对于先天灵的记载少之又少,先天灵真正被人重视,是五百年前举父向天宣战之后了。
而这五百年间,整个人间几乎没有听说过飞升者……
宁长久越想越心惊,他感觉自己隐约触及到了某个秘密先天灵看似是帮助人类修行的东西,实际上却是一种诡异的寄生虫,它会在你身前竭尽所能地帮你,却又在不知不觉间限制住你的上限——五道巅峰的人和妖越少,五百年前那样大规模忤逆天命的浩劫就越不可能出现。
等到修道者死亡之后,先天灵又会将大部分灵气悄无声息地带到天上,作为暗主的食物!
在最初的修行年代里,先天灵根本不存在,那时候所谓的先天灵,实则是通过自己的修行和炼化获得的,与现在的后天灵属于同宗同源。
修行是天道的阴谋,先天灵也是!
宁长久盯着金乌,在反思浩劫之际,将这些一点点想通了。
数个月前的不可观中,叶婵宫与三位弟子便有过类似的讨论,他们的讨论更加黑暗,认为先天灵是暗主的刀——先天灵与修道者是性命相关的,所以只要妄图忤逆的修行者拥有先天灵,那暗主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先天灵,从而杀死忤逆之人!
宁长久叹了口气。
无论是三千五百年前还是五百年前,猎国计划的发动者都有无数响应之人,他们轰轰烈烈为信念而死。但现在,大部分顶尖的修道者都拥有先天灵,他不可能将世界的真相告诉他们,让他们做无意义的陪葬。
这或许是五千年来最孤独的一次猎国之战。
宁长久闭上眼,走入了金乌里。
金乌的世界对他敞开。
漫天的星火悬浮着,好似燃烧着的玉宇琼楼,黑色的向日傀在地上摇晃着,盯着天上的星火,麻木地傻乐着。
它们见到了宁长久,立刻摇晃着身子,说道“快乐,我们很快乐。”
宁长久笑了笑。
他来到了金乌国中。
当初荒河龙雀在太阳古国杀死了羲和,但她无法真正占据太阳古国,于是想利用金乌将太阳国分裂,然后逐一炼化。
彼时羿尚在人间,他张弓搭箭,直接将八国射碎。
神话是离奇的——金乌本就是他的金箭所化,却又为他的金箭所杀。
最后一只金乌畏惧死亡,带着它所占据的那份神国,归降认主。
当时的朱雀刚刚浴火重生,尚且虚弱,没有阻止这一切,独独留下了羲和火凤后天灵包裹的神魂。
宁长久原本以为,残缺的太阳国或许被朱雀掌控了,但他经历了尘封,看过了一遍历史后有了新的猜测——太阳国化作九份,八份已被他亲手摧毁,这个金乌世界就是太阳国最后的遗址了。
他立在其间,像是立在自己的坟冢里。
他根据羲和神殿的方位,来到了当初帝俊神殿的残址处。他立在飘浮的碎石上,想象中这里有一座王座,然后坐了上去,平静地闭上了眼。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整座神国却在这一刻震动了起来。
漂浮的星火向着中间聚合,炙热的光流在天空中缓缓汇聚,天地间渗透出了光明,光明未敢真正靠近,更像是侍童立在远处,窥视者五千年未见的旧主。
……
临近傍晚,金乌从敞开的窗户飞进了屋子,宁长久身子落地,鼻尖立刻嗅到了浓郁的香味。
他在金乌神国感知天地,足足待了两个时辰,如今脑子还有点浑浑噩噩,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嫁嫁……你怎么来了?”
宁长久猜到陆嫁嫁会来找自己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他更心安了些,张开双臂,习惯性拥了上去,从身后抱住了她。
片刻后,宁长久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不是嫁嫁!
他松开了手,留下邵小黎惶恐地立在原地,她抱着胸,支支吾吾,“额……老大,我……”
宁长久看着邵小黎,一下子清醒了,“你怎么穿着嫁嫁的衣服?”
邵小黎也很委屈,道“老大,你轻薄了我还怪我,你是不是人啊。”
宁长久一时语塞,道“你若穿红裙,我怎么可能认错?”
邵小黎有些生气,“我如果穿红裙,你就该把我认成襄儿了。”
“不会的。”宁长久摇头,坚定道“我怎么可能禽兽到那等地步?”
“……”邵小黎叹了口气,道“好了,老大你也别总骂自己,过来吃饭吧。”
宁长久被邵小黎拉到了简陋的餐桌前。
宁长久盯着桌上的辣椒兔头炒肉,陷入了沉思。
“旁边这是什么?”他问。
“黄鳝丝啊。”邵小黎回答。
“这就是你说的雷牢鹓扶火焰山大战?”宁长久震惊。
邵小黎点头道“对呀,我刚刚听说,在人间有子鼠丑牛的说法,神主恰好也有十二位,我对照着看了看,鹓扶就是兔子,雷牢就是龙!”
宁长久被说服了,他赞赏道“小黎做菜可一如既往地天马行空。”
邵小黎柔和地笑了笑,眉目间洋溢着骄傲。
宁长久想动筷子,感觉桌子有些晃,他低下头一看,发现一个桌脚似乎崴了。
邵小黎也注意到了,她抿着薄薄的红唇,笑道“老大先前把那么重的弓压在桌子上,这桌子当然承受不住啊……哎,老大等等,我去拿个东西垫一下。”
说着,邵小黎起身去屋里寻找能用的东西,找了半天,终于翻来了一本书。
她犹豫了一下,将书往桌脚下面塞。
“你塞的什么书啊?”
“一本神话故事……先委屈一下它了,等下吃完饭,我薅点稻草把它换下来。”
“嗯,好。”宁长久没多想,随意应了一声,开始下筷子吃饭。
邵小黎的厨艺比她给菜起名要踏实很多,大约是三个小龄或者二十四个半襄儿的水准。
雷牢鹓扶火焰山大战被他们一同平息了。
夜色降临。
宁长久回榻歇息。
邵小黎脱去了披着的白裳,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宁长久的身边。
“老大……今晚我……”邵小黎咬着唇,轻声说道。
宁长久看着夜色间亭亭玉立的少女,她如今已快二十岁了,褪去了少女的清稚,钟灵的眉目间焕发着妍丽的光彩。
宁长久微愣,道“小黎怎么了?”
邵小黎咬着银牙,认真说道“老大,其实,其实我已经压抑了很久了,现在你终于醒了,我觉得我无需忍耐了,老大,我要……”
宁长久看着少女收紧着颤抖的肩膀,看着她因挣扎而显得娇柔的神光,那一袭红裙映着月色,细颈如玉,冷清间透着复杂的风韵。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前一世洛河之畔,邵小黎拄着刀浴血而立的模样。
在离开断界城时,他便说自己欠她一个交代。
实则是欠了三千五百年的交代了。
如今天地间只有孤男寡女两人,宁长久看着她,温和笑道“嗯,若小黎真的想要的话,今夜就好。”
邵小黎一愣,道“老大!你在说什么呢!”
“啊?”
“我的意思是,我在长命境压了太久,灵力早就可以突破,但是因为老大一直在昏迷,所以我一直不敢突破,只能将境界强压在长命巅峰,现在老大终于醒了,我要突破了!”
“你……你能不能说清楚些!”
“呜……老大就知道怪小黎。”
“我……其实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对不对?”宁长久反应了过来。
“老大又污蔑我……”邵小黎吐了吐舌头。
紫庭境的茧丝缠裹了上来,邵小黎无辜而委屈的容颜渐渐僵硬,眼眸中依旧带着狡黠的笑意,很快,茧丝包裹住了她,她进入了心魔劫中,雷云在外面开始聚拢。
宁长久看着破镜中的邵小黎,忽然意识到,自己可以借助她的心魔劫去寻找‘诗’。
那里或许藏着什么线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