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橘黄色的霞光透过窗户洒进殿内,人与物的影子拖得老长。
宣德帝坐在御案前,看着手中的折子直皱眉,迟迟下不了笔。
忽而,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刚经历了逼宫的宣德帝忍不住心惊肉跳。
内侍捧着本折子,&bp;脚步匆匆:“陛下,朔北急报!”
宣德帝心头一沉,接过折子快速扫了遍,刹那间只觉一股血流直冲头顶。
羌族叛乱!
怎么会在这个时间?他们知道汐玥公主降生在垚晗了?亡国的宿命还是不可避免吗?
宣德帝陷入沉思……
“陛下?”
侍立在旁的徐公公大惊,他竟然在这位玩弄权术、心狠手辣的帝王眼中,看到了恐惧?
还有他的手,&bp;竟然在颤抖!
宣德帝回过神,深深吸了口气,十指曲起,&bp;止住颤抖,开始考虑平叛人选,剔除长平侯派系的武将,剩下能胜任平叛的也就五人。
骠骑将军邢志州虽与长平侯交恶,但他出生定远伯府,不能选;
国舅承恩公早年也带过兵,平叛应该没问题,但是皇后的事……
辅国将军魏大强来自民间,倒是没什么根基,但其野心勃勃,狂傲不逊,乱世必为一方枭雄,不能派他!
剩下的两位将军虽不是出生名门大族,到底是世家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届时若有异心,&bp;后果亦不可控。
宣德帝颓然地坐在椅上,&bp;满朝武将,&bp;竟找不出一个放心合意的平叛将领。
夕阳一点点移出御书房,掌灯宫女莲步轻移,将殿内的灯烛一一点亮。
“陛下,大公主、三公主求见。”内侍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宣德帝强打起精神,宣二人进来。
见过礼后,永乐笑眯眯道:“外公精神矍铄,还乐呵呵指点表哥们军阵演习呢。”
“那就好。”
永乐看出他不开心,有意说些家常趣事,彩衣娱亲,她睨着皎皎,满面揶揄:“今儿三妹妹可是给您长脸了,演习时六表哥的人马被七表哥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眼看就要满盘皆输,三妹妹翻身上马换下六表哥,一马当先深入敌阵,生擒了七表哥,反败为胜!
六表哥扬眉吐气,仿佛是他赢了七表哥一般,&bp;还阴阳怪气讽刺七表哥不如一个小姑娘,气得外公抡起拐杖捶他……”
宣德帝一震,&bp;猛然转头,&bp;目光灼灼望向皎皎:“你真的赢了你七表哥?”
皎皎谦虚地笑,又透着点小嘚瑟:“险胜,七表哥前面有些轻敌。”
宣德帝激动不已,承恩公府的七小子少年英才,加以培养未来必是国之栋梁,皎皎能赢下他,岂不是说,她亦能带兵打仗!
再想想那夜,东宫数千人围攻下,她都能护住自己,武艺之高强可见一斑。
来日她身份暴露,举世皆敌,唯有纪氏皇族与她是同一阵营,她不会背叛纪氏皇族。
况且,她寿命有限,兵权在她手里,不用担心收不回来。
如今唯一的难题,是如何让群臣同意公主出征,掌兵权。
宣德帝一扫先前阴霾,兴致勃勃询问两姐妹拜访外家趣事,又亲切地留了晚饭,才命宫人送两位公主离开。
接下来的几日,满朝文武群情激愤,极力反对宣德帝派公主出征的提议。
宣德帝一意孤行,便是被人骂做昏君也在所不辞,一定要派自己的三公主去平乱。
几位老臣以死相逼,宣德帝也决不妥协,放言说要撞柱就赶紧撞,一口棺材的事,朝廷不缺这点银子。
本来担忧妹妹安危,极力反对的路王,见此情形不得不放下担忧,劝住老臣们,提出折中法子,派一位经验丰富老将为元帅,三公主为副。
略作思索后,宣德帝同意另派武将,但三公主要为主帅。
面对摆出昏君架势,六亲不认的帝王,群臣只得憋屈让步,然而武将们认为受到侮辱,谁也不愿居于闺阁娇娥之下,纷纷称病不出。
宣德帝直接宣旨点了辅国将军,还言不接旨便视作抗旨不遵,满门抄斩。
来自民间,根基浅的辅国将军第二日病就好了,灰溜溜接旨出征。
临行前日,纪昀到长信宫给皎皎践行,天舒云淡,窗外落叶无声,簌簌坠下。
纪昀事无巨细地叮嘱:“行军打仗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你对朔北了解不多,到了那边,多听听当地官兵的想法,切忌一意孤行,妄自尊大。
魏大强是我们的人,可以放心用,他是柄好刀,就是莽撞了些,你得约束着点;
若遇紧急情况,等不到上京支援,可去鹿鸣城求助,太守是裴家五爷,裴铮的叔父。
裴铮也跟着你去,他自幼博览群书,涉略广泛,家族中亦有在行伍当值的,给你做军师想来没问题……”
皎皎开口,接过他未完的话:“最重要的是,鹿鸣城离朔北不远,事情一旦不可控,有他这个裴家九公子在,就能第一时间让裴家出面,控制局面!”
纪昀点头,正要继续交代,皎皎忽而靠近,伸出手扶上他紧皱的眉头。
“放心吧二哥哥,我不会有事的。你前些天还说一个小部族叛乱不足为惧。重要的是,平叛后查明他们叛乱的原因。我就是去镇压他们而已,瞧瞧你担心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说话间,她微微用力,抚平他紧皱的眉宇。
点点温热自她指腹蔓出,浸入皮肤,沉入血液,蔓至心尖,纪昀略微失神。
听到她后面的话,他回过神,撇开她的手,展开的眉心再次蹙起,虎着脸瞪她:“不可轻敌,战场上刀剑无眼,稍不留神就有性命之忧。”
皎皎敛了神色,举起手指作发誓状:“我保证,一定好好护着小命。”
纪昀哭笑不得,瞅着天色渐暗,又嘱咐几句,才离开长信宫,回了路王府。
翌日,大军出征,声势浩大,呼喝声扯破天幕,万担烈酒送至军前,皎皎于马上回望城楼上的纪昀,秋风隔绝了视线,却隔不断他的担忧。
她挥挥手,灿然一笑,大喝一声“驾”,双腿一蹬马肚,留给纪昀一个英姿飒爽的背影。
夜里无月,只孤星两三颗。
京郊树林外,纪昀一身靛蓝刻丝暗金羽缎披风,双手拢在袖里,淡笑道:“这几月辛苦施道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