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起身将他搀扶起来,打量了稍许,问道:“怎么样?”
那人逃开了师父灼热的目光,急忙答道:“有师父运筹帷幄,一切当然尽在掌握。如今胡氏父子在朝中几乎一手遮天,畏于没有师父的允令不敢冒失,否则早就按耐不住要造反称王了。”
道衍点点头:“我问的是,在外这几年你怎么样?吃苦了吧?”
那人受宠若惊,忙抱拳道:“为师父分忧是弟子的本分。”
道衍掐着念珠盘算了些许,道:“这次你回去,马上着手策划安南的兵变,务必要做到密不透风,滴水不漏,在大明皇帝知晓前形成事实,到时候我再加以言辞,相信谁也不会为了区区安南大动兵戈吧。”
那人点点头:“弟子明白。”
又一阵风动,回头看时,那人已经退了出去。
晚时,夜幕降下,庆寿寺后院内,一高一矮两个身形缓慢地移动着,逐渐消失在了墙角的密道里。若不是道衍带着,纵使三得贪玩,也绝寻不到这么一个洞口。
溥洽正静坐着,听闻有人靠近,才缓慢睁开了眼,道:“我越来越看不懂了。”
道衍答:“不师兄,你应该明白的。”
溥洽只得摇摇头苦笑道:“师父的意志,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半晌,道衍喉咙动了动,愤然说:“自秦以来,我们就已经收服了百越地区1
地牢内已经安静了许久,三得被这突然的一句吓了一跳,不由地看向师父。此时师父莫名有些激越,好像是在对谁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是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仿佛洞穿了他面前背对着他的身躯。
“自始皇帝一统六合以来,秦人剑指漠北,马踏南越,既成疆土三百余万,而后虽秦砖换汉瓦,又有魏晋南北朝,但这块地方一直控制在中原王朝手中,直到唐末黄巢起义才逐渐从中央脱离出去,算来有近五百年了。”道衍自顾自地说道。
三得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疑问的看着师父,希望师父能给予解释,然而并没有,师父似乎也没奢望他能听懂,只是仍然昂动地说道:“祖宗的东西,总得有人拿回来1
三得睁大了眼睛,还是第一次见师父情绪这么大波动,但说的话却一句也听不懂,他只能睁大了眼睛,傻傻的看着师父。
“你说人为什么活着?”道衍突然发问。这个氛围下,这个问题显得十分突兀,这个问题他思考了七十年,仍然没有思考明白,疑惑的时候,他总要问自己这个问题,他怕自己走的太远就走丢了。他没想让谁来回答他,思考的太投入就把身边的人忘了,干脆就这么旁若无人的问了一句。
溥洽听了这一句,突然站起来转过身看着他,酝酿了一会还是没能开口说话。
“你活着又为了什么?”道衍转过头来看着三得,痴痴地问道。视线相撞时,三得被吓了一跳,师父的眼睛,显然不是往日的那双眼睛,那是魔鬼才有的眼睛,冷酷,癫狂,嗜血,嗔怒,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生吞活剥。
“为了吃好吃的。”三得掩饰着怦怦跳的心,强壮无害地说:“为了吃核桃酥,吃炒小米,还有桂花糕,额,还有糖葫芦,每次跟师父出去玩都要吃的。”
“呵呵。”道衍一半嘴角扬起,抬头朝溥洽的脸上一瞟。
溥洽伸手阻拦说:“道衍,你可别做傻事。”
道衍只有一半脸在笑,说:“不会的,这可是齐德的儿子,我最心疼的徒弟。”
溥洽蔫蔫缩回了手,挣扎了一下,说:“我可以给你那杆钗,但你所说的什么书……”说到这,溥洽轻轻摇了摇头。
……
从地牢里出来,道衍走在前边,三得跟在后边,小孩子而已,刚才的恐惧一股脑全忘了,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了下来,饶有介是地问师父:“那师父,你活着为了什么?”
道衍停了下来,转身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为了有朝一日,盼这日月之可照、江流之可至,尽是汉土?”三得又问,师父念叨这句话的时候本是无心,三得却记得清楚。
师父想了想,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独自走了,三得撅了撅嘴,跟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