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楚狂的常识,他现在应该上前去检查尸体,确定死亡方式以及尸体有无收到病菌感染从而病变。但他却忽然忘了这个“常识”,只下意识的望向荏九,她眼睛本来就又黑又亮,现在被一张死白的脸衬着,便更显幽黑了一些,看起来那么空洞又茫然。
楚狂张了张嘴,想安慰她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或许荏九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他的安慰。
楚狂知道,荏九其实是埋怨他且埋怨她自己的,就算她再如何控制情绪,再如何在心理上催眠自己,也遮盖不了那股负罪感,这就是所谓的人之常情。
现在看见了自己亲姐姐的尸首,这种情绪只怕更加无法识收拾。
她会……恨他。
理智的分析得出了结论,只是这个结论对他来说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楚狂不知为何恍然间想起了那晚的明月与湖光,映在她透亮的眼眸里,那么清澈的照出他的影子……现在她眼里却混沌成这样……
楚狂微微转了目光,垂下眼睑,想到致使事情发生的那个人,楚狂眸中没有半分温度。
“娘子……”高詹的痛哭,成了山野里面唯一声音。
将三姐抬回山寨葬了,在父母的坟旁又立了块碑。荏九在坟前静静跪了许久:“连个葬礼也没法给你办。”她说着,有太多小时候的回忆在脑海里浮现,那些画面拥挤得让她头痛。荏九闭上眼静静呆了一会儿,望向旁边的高詹,“三姐夫,支梁镇还是不要呆了吧,我现在不能去镇上,若是可以,小九儿想劳烦你一些事。”
高詹抹了一把泪,双眼通红:“你是她最喜欢的妹妹,有什么事就说吧。”
“支梁镇上还有我六个姐姐,若是可以,你便把今日的事都告诉他们一下,让她们收拾收拾也赶紧离开支梁镇吧。去哪里都好,不要呆在这里。”
高詹点头:“好。”
这个姐夫应当是只以为官府这次围剿山寨只是为了剿匪,并不知道官府是为了什么才起了剿匪的心思……若是知道了,他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就答应帮她忙吧,如果换做自己,也绝不会帮忙的……
荏九垂下眼帘,她摸了摸墓碑:“咱们快些离开吧。”
高詹在坟前抓了一捧土,放进随身带着的一个荷包里,贴身放好:“小九儿你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这个问题难倒了荏九,她仰头望天,想了许久,倏地目光一直,呆呆的问道:“听说,支梁镇上前段时间来了个钦差大臣,他现在还在支梁镇吗?”
高詹一愣:“钦差前日听闻士兵们没有成功,便起身回州府了。”
“州府……”荏九轻声呢喃着,“我知道我要去哪儿了。”
告别了高詹,荏九也与楚狂上了路。
“京城你自己去吧。”荏九道,“我要先去州府。”
“我知道阁下想做什么。”
两人脚步都有些急促,荏九更是恨不得马上能飞起来似的往前赶:“知道就好,你走吧,咱们不该是一路人。”
“从行政单位划分来看,你口中的州府应该是县衙上级机关,其防备只会比县衙森严,而就大前天我们闯县衙的实际情况看来,你个人不具备攻击州府的能力……”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想知道!”荏九猛的停下脚步,转过头瞪着楚狂,“我知道杀人偿命,那什么钦差是主谋,我就要杀了他给王家父子和三姐报仇。”
楚狂皱眉看她:“意念杀不了人,以阁下的武力值攻击州府,恕我断定,不会成功。”还会白白搭上一条命。
“啊!是啊!我就是要去送死!怎么!你也有意见吗!”荏九怒道,“你怕死就离我远点!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你!”
楚狂沉默着看了荏九半晌,她呼哧呼哧喘着气,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现在的荏九就像泄漏的燃料,稍一加温就会炸了。楚狂沉声道:“做不到。”他说,“我的识别器还在阁下身上。”
这句话就像个火苗,引燃了荏九这桶漏了的燃料,她轰的一声炸了,脸色通红,双目发赤:“我还给你!我还给你!”她的手气得哆嗦,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个什么名堂,这样的事实更是令她气得跺脚,“识别器识别器识别器!那到底他妈的是个什么鬼东西!”楚狂在一旁静静站着,看荏九带着三分怒火三分疯狂还藏着更多的无助和不知所措的跳脚。
这个鲁莽的女土匪其实从没长大过,她一直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又过于勇敢,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认为自己十分坚强,但当真正遇到足以毁灭她世界的打击之后,她开始不知所措,惊慌,恐惧,害怕,从而愤怒,然后着急,埋怨自己,痛恨让她变成这样的人……
而荏九又太过逞强,她掩盖了所有情绪,显得她很成熟,能承受这些打击,能控制自己的所有负面情绪,但最后,她却把压抑便成恨意,甚至变成了自暴自弃。如果还不让她泄泄火,她怕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一个拳头狠狠砸在楚狂胸膛上:“你为什么要掉在我们寨子里!我为什么要留下你!那个钦差到底是他妈吃错了什么药要灭我们口!他们家破人亡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她逻辑混乱语无伦次。
楚狂默不作声的挨打,到最后,却是荏九先累得蹲了下去,她捂住脸,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其实……明明都是是我的错……是我。”
等她没了声音,情绪冷静下来,楚狂以军姿蹲下:“好受点了?”
荏九捂着脸,默了半晌,轻轻摇头。
楚狂略一沉吟:“我始终坚持认为报复是愚蠢且无意义的行动。”他拉下荏九遮脸的手,看见她脸上亮晶晶的一片,鼻涕眼泪分不清的糊了一脸,他正色道,“但,如果阁下希望,楚狂愿意不惜余力协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