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哲站在门口换拖鞋,末了一本正经点头:“我觉得您说得有道理。”
赵惜月差点厥倒。
阿姨姓童,不是她走后接替的那个。那一位时间太赶,每次在许哲这里三小时的活压缩成一小时干,害他好几回穿着没洗干净的衬衫就去上班。
有一回叫谢志瞧出来了,对方就笑他:“怎么了,最近没给阿姨工资啊?”
于是他头一回炒人,随即又招了这一位。
阿姨是临近城市的小镇上来的人,很热情很风趣,在s市时间久了,讲话喜欢故意带点方言味道,调节下气氛。
许哲和她关系不错,也不介意她偶尔开开玩笑。
赵惜月就吃不消了。当众被人这么调/戏,她很是郁闷,瞪许哲一眼,转身进房陪小喆去了。
客厅里就剩童阿姨跟许哲两个。
阿姨先给许哲倒了杯水,又说了点晚上吃什么之类无关紧要的话,最后才旁敲侧击问他:“许医生,小赵姑娘人挺好的吧。”
“嗯。”
“那你不要欺负她呀。”
“我没有。”
“你刚刚把她弄得下不了台,躲房间里去了,肯定是害羞了。”
许哲差点被水噎着:“话不是您说的吗?”
“我说的时候她好好的,你一附和就出问题了。根子还在你身上呀,你要不要进去哄哄?”
许哲真想给童阿姨竖大拇指,所谓颠倒黑白如入无人之境,说的就是阿姨这样的吧。
童阿姨还在旁边催他:“去呀去呀,小姑娘脸皮薄,要哄的,不然以后不理你了。”
许哲心想,她不理你才是真的吧。
不过他还是进房去了。房里赵惜月正给小喆擦脸擦手,见他进来也没说话儿。
倒是小喆冲他笑笑,招呼他过去坐。
许哲坐到床边,没话找话:“这一天要擦几遍?”
“不知道,白天都是阿姨擦,我就这会儿过来帮把手。”
“你一会留下吃饭吧。”
赵惜月心想我本来就要在你家吃饭的。跑过来干活难道还不给饭吃?哪里就那么倒贴了。
嘴上却道:“我喜欢吃肉的。”
“叫阿姨做。你不吃小喆也要吃,小喆不吃阿姨也要吃的。”
“所以现在这个家里,就你一个人吃素?”
“是的。”
“那是不是很麻烦,盛过肉的碟子都不能用来盛蔬菜,还有炒菜锅也得分开?”
“我没那么龟毛。饭店里都是混着装的,难道我也要叫人分开?”
赵惜月觉得后半句说得有道理,至于前半句嘛……他哪里不龟毛了,简直龟毛透了。
许哲想想又道:“刚刚阿姨开玩笑的,你别介意。”
“不会不会,我这人听过就忘了。”
“是吗?不会晚上想得睡不着觉吧。”
“哪能啊。我这人睡眠一向挺好的。”
“也是,最多也就喝醉的时候做事出格点儿。”
这是旧事重提了,赵惜月扫他一眼。
“回头搞不好你喝一瓶下去,就有勇气给我打电话了。”
“那我从此滴酒不沾。”
“人生岂不少一乐趣。”
“那也得忍着。万一我喝大发了跑你家来,把你大卸八块这可怎么办?”
许哲握拳捂嘴轻咳两声:“当着孩子的面,不要这么暴力。”
赵惜月就摸摸小喆的脸:“不好意思啊,姐姐以后不说这种话了。”
小喆说不出话来,可脑子还是好使的。快五岁的孩子已经能听懂一些成年人间的打情骂俏,所以这会儿就忍不住笑,伸手指指许哲,又指指赵惜月,意思是他俩是天生一对。
赵惜月赶紧纠正:“不要胡说哦,叔叔会不高兴的。”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细品之下就觉出不对来了。
那天晚些时候吃过饭,阿姨给小喆的擦身,他们两人在厨房里洗碗。许哲就开始追究这个事儿:“小喆管你叫姐姐,管我叫叔叔,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比他大那么多,当他爸爸也没什么。”
“说得你有多小似的。你这年纪生娃的也不少。我们医院前两天收了个急诊,十五岁的姑娘怀孕生子,到临产了才知道,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胖了。”
“父母呢?”
“离异了,她跟爷爷过。爷爷年纪大又是男的,不会留意孙女身材的变化和例假的规律,最后搞成这样。”
“你说这些人生孩子干什么,生了又不好好养。”
“这年头这样的人不少。生了又不养,一甩手扔给别人。最后被人找到了也不愿要回去,巴不得别人替她养一辈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严肃,不像刚才那么轻松。赵惜月直觉他话里有话,却不好意思问他。
万一戳到人家的伤心处呢?
许哲确实在说自己的事情。他是父母一/夜/情的产物。他妈生他的时候连他爸是谁都没搞清楚,后来养到两三岁没钱了,把他扔给同屋的室友自己跑了。
那个室友就是他现在的养母。养母把他养大,四岁的时候带他回国,和养父走到一起后,他就成了真正有父有母的人。
外面的人看他光鲜亮丽,却很少有人知道他有这么复杂的身世背景。
这也是为什么养父对他很好,他却一直没改姓霍的原因。尽管他们都说他将来要继承弘逸,可他自己却一点这个意思也没有。
他只要做许哲就够了,治病救人过普通的生活,财团的事情他不感兴趣。
可父亲不这么想,总是理所当然就把他当作未来的接班人。有一回许哲很无奈地冲他道:“要不你和我妈再生个儿子吧,养大了把弘逸交给他?”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你爹我白胡子一大把了还得送小儿子上大学。养得好也就罢了,养得不好跟杰西似的,家里不得乱套。还是你最好。”
这是他目前最大的烦心事儿。
洗完碗许哲给赵惜月泡茶,水还没烧开赵惜月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甜甜叫了声:“妈……”
听得出来,母女感情很好。
只是电话那头赵母的情绪似乎不大好,赵惜月一连问了几句“怎么了”,情绪也变得焦急起来。
许哲就问:“出事了?”
“好像是家里来亲戚了,我妈叫我赶紧回去。”
赵惜月收起手机就去换鞋,许哲转身进房间和阿姨说了句什么,随即出来道:“我送你。”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赵惜月家的小区。
许哲不方便上楼,只同她说:“要有事儿你就给我打电话。要没事儿晚点也给我打一个。”
“嗯,应该不会有事儿,是我舅舅他们。”
她冲许哲笑笑,关上车门上楼去了。
许哲在楼下等了十几分钟,见楼上没大的动静,这才开车离开。
他并不知道这会儿在赵家小小的两居室里,正上演着怎样的一场闹剧。
来的人是赵母的弟弟,叫陈明,除此之外还有他的老婆和儿子。原本他们过来赵母挺高兴的,以为是小弟一家特意过来瞧她的。
说起来她手术也做一年多了,跟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结果坐下来没聊两句,倒聊出大事来了。
陈明是个比较嘴笨的男人,他老婆桂虹却是个能说会道的,先是跟赵母一通问好,又拉了几句家长,话里话外抱怨这几年厂里效益不好,家里日子不好过。儿子又是一天天大了,眼看也到结婚的年纪了。
赵母当时就想,是不是来找她借钱啊?可应该不会啊,家里人都知道她和惜月是个什么境况,没道理找她借钱。
结果她还是想得天真了。桂虹不是来借钱,是来讨债的。
她拿出一张借条来,落款时间是去年八月中旬,借款人是赵惜月。借款内容大致是说赵惜月问舅舅借三万块,每年百分之八的利息。还款日期定在两年后,如若不还就要重新打借条。
赵母一看这借条就懵了,仔细看那个签名,认出来是女儿的字迹。
她原先也问过女儿借亲戚朋友钱的事儿,她说已经都还清了。没想到这丫头欠了舅舅三万块也不同她说,现在叫人上门来要,未免有伤和气。
所以她赶紧打电话把女儿叫了回来,想问个清楚。该不会是丫头太忙忘了吧?
赵惜月到家后气还没喘均,就把妈妈拉到一边问借条的事儿。这下子轮到赵惜月发懵了。
钱她早就还了,舅舅家因为有个厉害的舅妈,她还是特意第一个还的。按八点的利息和借钱月数算了本金和利息,一分不少全还给他们了。
还的那天她记得挺清楚,自己拎了东西去的,舅妈对她特别热情,见她掏出钱来还一个劲儿地假客气。后来数钱的时候眼睛眯起一条缝。
怎么现在又来讨钱了。
她拿着那张借条看了好几眼,确定是当初自己签的那一张,一时想不明白。
钱还回去之后,舅妈当场拿出欠条来,当着她的面撕了扔进了垃圾桶。就算后来捡起来再拼上,也该有痕迹才是。
可是这张借条是完整的。借条本身是舅舅起草的,最后由她签了名字,怎么也瞧不出破绽来。
真是神了,难道他们还有超能力?
可要真有也不会需要上门来讹诈了。
赵惜月捏着欠条不说话,眼神有些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