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进来!”
财务总监抬头,见进来俩人,一个是道具组的头儿,一个是服务公司的。
“灯不够了,需要买二十盏。”
“什么灯?”
“报社的吊灯,一场戏全坏了,得买新的。”
道具组的头儿递上申请,财务扫了眼,签字。
服务公司也递上一摞发票,道:“油钱报销。”
“放着吧。”
二人离开。
财务整理了一份简要明细,起身跑到另一个房间:“许总,这是近两天的。”
“嗯,辛苦。”
“没别的事我出去了。”
财务挂着微妙的表情出门,之前韩三坪也探班,但他就不管。黄健新一直在剧组,也不管,只关注艺术水准。
那自己什么身份?
天下委派的总监。
…………
不知不觉,许老师在象山待好几天了。
没啥存在感,每天跟遛弯大爷似的,看看这瞅瞅那。待最久的还是《十月围城》,不发表意见,安静看客。
这晚,拍摄进行。
已经十一点了,影棚内灯光通明,今天下来全是大夜,大夜补助高。
王学圻饰演一个商人,暗中支助陈少白。儿子考上了耶鲁大学,他办酒庆祝,开仓放粮。
晚清非常特殊,陈旧与先进,中式与西式,辫子马褂与西装礼帽,能毫不违和的出现在一起。
一楼大厅的布景便如此,桌椅、瓷器、摆件处处显出中式的奢华,偏偏头顶又吊着西洋的灯。
导演安排了一场戏,主人家在楼上准备,客人聚集在楼下。酒宴未开始怎么办?打麻将。
“ACTION!”
镜头在王学圻背后,跟着他下楼。
扫过大厅,近百号群演,十几张桌子哗啦哗啦。不时有人进门,穿长衫的,穿西装的,齐齐拱手:“玉堂兄,恭喜恭喜!”
哎!
陈德森是个很感性的人,内心荡漾。
这家伙不陌生,在《甘地的悲惨人生》里,倪坤死了,五位大佬吃火锅,韩琛、国华、甘地、文拯、黑鬼。
“尖沙咀五帮人……这儿我最小,不交不行。”
这就是陈德森。
他当初拿着剧本到处拉投资,没想到居然真拍上了,还是大片。看那布景,那道具,那灯光……香港导演虽说吃快餐,但谁不想拍讲究的大片?
“咔!下一场!”
“精神一下,早收工早休息!”
陈德森舒出一口气,靠在椅子上有些惬意。
在大陆拍戏爽啊!
不提专业性,就说硬件,服装要多少有多少,道具坏多少有多少,完全不用考虑。
就像几天前花盆那场戏,其实可以了,但他觉得,既然资源如此充分,为什么不搞大一点?
于是才有了后面多米诺骨牌,还拍了好几条。
在香港不敢想啊,所谓的场面戏基本只能拍一遍两遍,因为没那些条件。
“今天最后一场了吧?”
忽有一人溜溜达达过来,一屁股坐在旁边。
“对的。许先生不是在酒店么?”
“睡不着,出来转转。”
许非握着随身保温杯,道:“陈导工作感觉怎么样?”
“超乎想象!”
陈德森道:“香港大多求快,求节省,只有少数几位可以拥有大投资,或者文艺片才讲究精细。
这里真的棒,我没想到《十月围城》有如此大的……”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如此大的资源空间和信任,哦,两位监制也帮了很大忙。”
“可新导演是老搭档,我自然信任的。”许非笑道。
“许先生有没有新片计划?”陈可新趁机问。
“有啊!只要合适,我当然希望再合作。”
那边一场戏结束,陈德森喊:“辛苦辛苦,今天收工,好好休息。”
已过午夜,大家疲惫不堪。
正想收拾东西,忽被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止住脚步。陈德森一愣,见许非不知从哪弄来一只话筒,刚刚打开。
“安静。”
“耽误大家一会,说点事情。”
“……”
众人疑惑,大陆方的乖乖停下,甚至席地而坐。港方不晓得,貌似是个投资人,要干嘛啊?
影棚的大灯炽热,空气在密集的人群中辛苦流转,溜进来的飞虫嗡嗡盘绕。
“众所周知,剧组油水足。”
嚯!
许非开口第一句,就让众人精神了。
“制片、财务、道具、服装、司机、场务,吃饭、茶水、住宿、油料、后勤,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几乎每个环节都有捞钱的方法。”
“许总,您得相信我!我一分钱都没贪过!”
刚起个头,生活制片就吓死了,屁滚尿流的跳出来。
“滚一边去,没说你。”
“诶诶!”
那货又急慌慌跳回去,擦擦汗,不是我就行。
“近些年投资影视的越来越多,我是指电视剧。有不少老板向我抱怨,太黑了啊!
一部投资1600万元的戏,被贪掉的总钱数能达到600万。
那怎么贪的呢?
最普遍的是吃回扣。一个剧组吃喝拉撒,都由生活制片去办,那承包这些工作的单位,自然要给回扣。
狠一点的克扣待遇。
一份盒饭标准10块钱,他订5块的。一个标准间200,他订100的,往里加床,一屋睡三四个。
当然他们看人下菜碟,大牌明星不敢,小演员随意。
我听过一个最牛,他有两本账,一本真账,给自己看;一本假账,给投资方看。
真账是9万多,假账是500万,相差50倍有余。那部戏拍下来,这位制片入手了一辆奥迪。”
“……”
全场鸦雀无声,既想听又害怕。
“想80年代,影视业重新起步,我经历过那个时期,在场也有。
那会什么样?一天补助5毛钱,潘红、刘小庆也得排队打饭。没人琢磨私利,就为了把戏拍好。
什么时候变的呢?90年代商业大潮,浮躁了,钱多了,想的多了。
如今钱更多,更浮躁,那些捞钱的人何来的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