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完茶,他问:“我能不能考虑几天,再决定最后治疗的方案?”
“可以。”
“在这几天,你可不可以陪我走走逛逛?一旦接受手术,我将有很长一段时间躺在病床上,哪儿也不能去。”
“我很遗憾地告诉你,手术前3天开始,你必须用碘伏将右肢全部消毒,每天2次,也就是说除了家里,你哪儿也不能去。”
季云翀:“……”
见他一脸沮丧和抑郁,林霂说:“如果你做得到早睡早起,我可以陪你在周边散散步,也算是强身健体。”
季云翀的眼底漾开愉悦的笑意:“做得到,当然做得到。”
就这样,接下去的好几天,她和他按照健康科学的作息时间表安排一天的日子:既昏便息,黎明即起,清淡饮食,适量运动,过着简单平静的慢节奏生活。
直到某天傍晚,两人步行经过慕尼黑市政广场时,瞅见街头艺术家坐在钢琴面前演奏音乐。十六分音符构成的轻盈旋律牢牢抓住了林霂的耳朵,让她停步不前,专注地聆听。
季云翀观察着她的神色,待到全曲结束,走向艺术家。
林霂讶异地看见季云翀和艺术家交谈几句,后者起身,季云翀取而代之坐在琴凳上。
他漆黑发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和她对视几秒,目光里似有光华流转,然后将双手放到了琴键上。
一首具有代表性的德国浪漫派音乐被奏响。
在华丽悠扬的乐章中,林霂后知后觉地记起这是季云翀向她求婚时弹奏过的旋律,那时他诵念了一首无比浪漫的爱情诗:歌德的《恋人在身旁》。
我想念你,当太阳的光芒从海上把我照亮。
我想念你,当明月的光华在泉水中粼粼闪光。
我看到你,当陌生的路上尘土飞扬。
我听到你,当奔腾的波浪发出沉闷的声响。
尽管你离我身远路遥,但你在我身边,我在你身旁!
林霂出神地看着季云翀,想起了去年年末来慕尼黑旅行时的点点滴滴——被运错的行李箱,那对让人羡煞的学生情侣,未能成行的梅森城市之旅——倏忽,一个念头不声不响如鬼魅般侵入脑海。
如果萧淮不那么忙碌,如果她没有一开始就拒萧淮于千里之外,两个人抽空在慕尼黑走走逛逛,将是怎样一副光景?
这样的念头引发了无边无际的遐思。林霂想着想着,突地一下,眼眶泛红。
不是毫无缘故,更不是莫名其妙的情绪起伏,她原以为自己淡忘了萧淮,不料对萧淮的感情依旧深刻鲜明。
“未婚夫”回来了,她却惦记着“未婚夫”的好朋友。这样的暗恋心事说出去,会遭到不明真相的网友的耻笑吧。
为什么她宁愿被耻笑,也不愿意放下萧淮?
是因为得不到,所以念念不忘,还是因为经历过那么多的坎坷挫折,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怦然心动的男人,才会特别不舍得放弃?
命运捉弄人。为什么要发生那么多的因缘巧合,让她一次又一次体会到恋人不在身旁的苦涩滋味呢?
林霂盯着季云翀,待到曲终,她轻轻眨了下眼睫,眼泪夺眶而出。
外婆说,凡遇见萧姓之人,一律不与之来往。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这句话意味着怎样的一种遗憾。
*
夕阳西下,季云翀和林霂肩并着肩,在繁华的街道上不疾不徐漫步前行。
“木木,你刚才是不是掉眼泪了?”
“……”
“为什么哭?是因为想起了我们的过去吗?”
林霂停下脚步,侧仰起头去看季云翀。
此刻夕阳已经进入云层里,金色的光芒照落在身上,余温尚存,又带着丝丝缕缕的寒凉。他背对日落,逆着光线,神色朦胧不清,但整个人透出一种铅华洗尽、重归初心的执著。
林霂有片刻的走神。多情总被无情苦,谁喜欢的多一点,往往抽离的慢一些。
季云翀也在这时停下脚步,嗓音清淡沉穆:“我有决定了。”
“什么?”
“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我希望用自己的双腿陪你到处走走看看,所以我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接受膝关节融合手术。”
他安静了几秒,再说话时,低沉的嗓音把周遭所有的杂音都压下去:“木木,谢谢你陪在我身边。我这几天睡得很安稳,再也没有梦见你离开,光着脚从床上追到卧室门口。”
她出奇地沉默,过了会儿慢慢抬起手。与此同时他乖乖地俯下脸,任心爱的女人在脑袋上拍了拍。
“傻瓜。”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