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君,山本首相的行动,你要竭尽全力支持,他支持得越久,对帝国就越有利。”
“阁下不反对合约?”
“反对?”西园寺苦笑了一声,“我凭什么反对?目前帝国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反对,只能是卧薪尝胆……”
“但是,这样的局面,真让人不甘心。”加藤高明愤愤地挥手,“我现在倒是有些同情山本首相,陆军打得一团糟,黑锅却要他来背,真是让人惊诧莫名。难道议会这些人是瞎子和傻子么?”
“你的话说对了表象,却没有说在点子上。”西园寺大笑,“议会反对的岂止是山本一个人?他从上到下发对的就是军部体制,大隈重信前段时间曾经找我联手,你猜怎么样?”
“怎么样?老师应该不会答应他的?这个无耻的政客……”加藤骂完,随即又哑然失笑,骂大隈重信是无耻的政客,岂不是连自己和西园寺都骂了进去——只有政客,才无所谓立场,无所谓原则,一切只是利益罢了。
“表面上看,他的利益和我追求的是一样的,都是建立政党政治,实现西洋式的议会模式,但是,在本质上,我和他追求的是不同的东西。”西园寺深深吸了口气,“西方政治的要害在于制约,三权分立后行政、立法、司法的互相制约构成了完善整体,诚然,对于日本这种皇国体制,是完全不能照搬照抄的,但是,大隈重信让政党上台的目的和用意并不是通过政党来实现政府与军部之间的力量平衡,也不是试图在行政和立法之间寻求制约,他说要求的,根本就是政党独裁,亦或者说是朝野一致……”
“朝野一致……?”加藤高明疑惑道,“这很好啊,我并不认同大隈重信的手法,但我认为朝野一致的目标本来就没有错,朝野如果不一致,天天争吵,还像个国家么?”
“这就是一般人的思维观念,朝野一致对于正确快速推进自然是极为有利的,在过去20年的历程中,日本就因为朝野一致取得了一个又一个成功,可是,……”西园寺深深叹了口气,“所谓祸福无常,朝野一致在干大事的时候力量太过于强大,正确自然无话可说,倘若错误呢?连纠正的力量都没有,只能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后步入深渊,如何让体制能够听到不同的声音,采纳不同的意见,才是民主的真谛啊……”
“民主的真谛……”加藤怔怔地出神,虽然他和西园寺都是自由派,也会在口头上谈论“得默克拉西”,可这番话从西园寺嘴里说出来,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意义。他相信,九清华身份出身的西园寺,绝不是通常意义上高喊民主口号的平民政治家,这种见识,已经远远超过了同辈的认识,饶是他跟随西园寺多年,一时间还不能参透其中的关节。
“就以这次满洲攻略来说,军部一意孤行,内阁半推半就,议会熟视无睹,都是酿成如今被动局面的责任者,可是,哪里找得到对这个行动的反对者?”西园寺的话发人深省,“我是不主张采取军事行动的,陛下也不希望,可是靠这点想法,根本制止不了他们的冲动……”
“陛下高瞻远瞩……”
“不是高瞻远瞩。”原本背着加藤高明,对外面风景看的出神的西园寺忽然转过身,一字一顿地说道,“山东方向的教训已经足够深刻了,但是山本也好,山县也好,都奉行了马鹿主义,如果没有他们的无动于衷,会有满洲攻略的失败么?”
加藤高明沉默不语,山东方向神尾师团的失败消息传来,他也认为是偶然,是一种必须要报复的情形,现在听西园寺如此解释,倒是明白了当日自己扮演的角色——不正是错误道路上的助推器么?
“所以,大隈重信这种借重名义的虚假政党内阁更可恶也更危险,为了民意,他们会不顾一切地铤而走险,为了舆论,他们会选择比军方更强硬的态度……所有这一切,都是内阁顺从着民意,被民意牵着鼻子走,哪里谈得上引导民意?到最后,只能是被军方牵着鼻子走,沦为军部的傀儡……”
倘若秦时竹在场,一定会大呼西园寺如何远见卓识,早在20年前就把真实历史上日本一步步滑入二战毁灭深渊的路线图勾勒了一遍。
“加藤君,你要记住,但政府披着民主和政党外衣推进武力政策时,其效果比*裸的军事政权更危险,所以,我宁可支持山本有条件的媾和,也不能任由大隈重信操纵民意将战争继续进行下去……而且,我敢断言,山县有朋也并不是一定要打到底,无非是一个姿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