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人间惨剧啊!”
这白发苍苍的老人,捂着脸,忍不住地双泪长流。
“我真真的想不到,事情竟会如此!我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如此!我只以为,家中钱财不愁,又有儿媳、孙女的照料,他会过得很好。我便是做梦也不会料到,竟会如此啊!”
“我说得很清楚,他卧床不起,必要每日送三餐,隔一日见下阳光,每三日洗一次澡,大便、小便当时务必要清除。可不过大半年,三儿媳就开始偷懒,轮到她时,只是送餐。这样几次后,大儿媳和她吵了一架,一怒之下,有样学样。再两个月后,别的儿媳也都这样。最后,洗身子、清屎尿、抬去屋外的事便都落在四姐一人身上。她一个人做六个人的事,坚持了几个月,最后也撒手不管!”
“她们竟全都不管,到后面屋里臭气熏天,如同粪坑。她们就每日捂着鼻子,从窗户那塞进一盘饭菜,连门都不敢进。整整一年多,屎尿不清,身子不洗,锁在那粪坑中,不见阳光不透气,这样谁受得了?谁能受得了!”
“那几个人啊,都是畜生啊!”
丘老放声大哭:“都是畜生啊!”
“直到那一天,那几个畜生一问,才知道,不止自己送的饭菜没动,别人送的饭菜都没动。整整半个月,锁在屋中的那人没吃过一口饭,没喝过一口水。呵呵,竟是足足半个月,她们才发现!”
“她们这才吓得要死,大哭着来到我屋前,长跪不起。我这才知道一切,当时气得几欲吐血。是,我虽然对他怀恨在心,可他毕竟是生我养我的父亲。他虽然对我们极是严苛,动辄怒骂,动辄责打,在家里很不得人心,但他毕竟始终在尽心尽力地教导我们。当得知他过得竟如此凄惨时,那一刻,我真的后悔了,我无比无比地后悔,悔恨至极!”
“我叫上大家去了他那。离那屋还有十丈,一股恶臭就扑来,让人闻了想吐。我开了锁去推门,门竟推不动,我用力踹开门,进去一看,我进去一看……”
说到这,这白发苍苍的老人蓦地放声痛哭,他从椅子上滑下来,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他哭道:“那个惨况,这一生一世我永远都忘不了,永生永世都忘不了。这十几年来,无数次我做噩梦,梦到那次的情形,我都会一身冷汗地从梦中吓醒,然后跪在他灵位前,磕上十几个响头。”
“我这一生,做人做事,都无大错。可唯独这件事,我大错特错,错的天怒人怨,错的我纵是悔恨万分,却再无弥补的机会!”
曾经的那一幕,又浮现在老人的面前。这老人趴在地上,哭着叫道:“爹爹啊,我对不住你啊,我一念之差,竟害得爹爹至此。我不是人,我是畜生。便是畜生,也比要我强啊。爹爹啊,来生我做牛做马,也要还你这一生的养育之恩,也要偿我这一生的不孝之罪!”
“我不孝啊,大不孝,不配为人啊!”
悲痛之下,老人的神智已不清醒。他分明不想说出那一天的惨况,可像着了魔怔一样,他痴痴呆呆地说道:“那个屋子就是一个粪坑,到处都是屎尿,门上有,墙上有,床上有,就连头顶上,都在啪啪地往下掉着粪便。”
“那个人躺在屎尿堆中,身上像穿衣服一样,披着层硬硬的粪便。露在外面的小半边身子,已经彻底地腐烂。有无数的蛆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在他身上钻来钻去。”
“可就算这样,他都没死,他竟然还没死。听到我的大哭声,他竟然睁开了眼。”
“他睁开了眼,看了我一眼,只看了这一眼后,他就死了,死不瞑目!”
“他看了我一眼,死了!”
“这个倔老头啊,既然活着这么痛苦,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非得要挺着,非得等到我来,非要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再去死。”
“这一眼,让我恨得直想生剐了自己!这一眼,看得这一眼!”
小道士失声叫道:“不可能!一个人没吃没喝,怎么能活半个月?那他吃什么,他喝什么?”
丘老没回答他,只是抬起那颗白发苍苍的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呵呵一笑。
这一笑,一股极致的恶心猛地袭上小道士心头,他立即跪在地上,大吐特吐。
丘老呵呵笑道:“吐吧,吐吧,我也是这样吐得。那一次我足足吐了一个月,差一点便死去。要不是儿子们跪求我,我早就死了。”
“等我能起床后,我为他举行了丧礼。在他灵前,我当场宣布,将大儿媳和三儿媳休回娘家,将二女儿赶出家门。别的儿媳女儿要跪在他灵前,跪到晕死为止。那一次,我跪了两天一夜,哭了两天一夜。”
“可那又有什么用,没用的。他已经死了,他听不到我的忏悔,我也不能在他面前再尽孝心!”
“那件事,从此以后便成了我丘家的绝对禁忌,没人敢提起,没人敢讨论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