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的声音有些响亮,就连屋里的二酉斋主人都得一清二楚,声音委屈颤抖着给自己辩解。
“红阳圣童难道没告诉你吗,翻了那些鬼书会招来恶鬼!他多看了两卷,就失心疯地前去寻死,天天扶乩问鸾求什么长生邪术!我小心刚翻看了一卷,家里泥塑的佛尊像就被打碎了,还一直见到吊在窗外的女人!”
鬼面人冷声依旧。
“你心怀不轨,自然有白日见鬼的祸应,本教几部古卷如果沦丧在你手里,才是天大的委屈。”
二酉斋主人仿佛羊角风发作了般,在屋里闹出了偌大的动静,几乎要将房顶掀开。
“笑话,我心里有鬼?!我敢在袭杀清兵藏在这里,还会怕什么鬼魅吗!要我说吉庇巷里的不过是假鬼,这条幽冥巷中才有真鬼!!”
鬼面人步步紧逼,试探着江闻紧守的防线,脚步沙土上也没留下一点痕迹。
“无稽之谈,快随我回教中领罚。”
二酉斋主人似乎在震怒和惊惧中濒临失常,江闻从未见过奇怪的人。
原本人死则万事皆休,不过是一抔黃土洒地,几处尘埃拢土。试问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既敢终日生活在古墓坟茔之上、手上杀人如麻,却又畏死至此。
二酉斋主人对死亡的恐惧几乎超乎了对生的渴望,仿佛一旦进入永恒的幽冥,就会有什么无比可怕的事物等着他。
“福州城有鬼!幽冥巷有鬼!你想找的书我偷偷看过!那上面只有妄诞妖怪之事,没有任何明尊教训!我可以把上面的东西念给你听!”
“孙策引兵渡浙江据会稽、屠东冶,井楼门的血流入闽江,惹怒了江底鬼神,不久后暴死,直到其弟孙权搬出了钟山君才得以安息!”
“会昌法难时呼禄法师授侣三山,在福州城中欲以佛宝建塔镇压,最后功败出走泉郡,卒葬郡北山下,终身不敢复至!”
二酉斋主人指天向地赌咒发誓着。
“版刻上还说,这条巷子还曾经是唐末闽惠宗派徐彦视鬼的地方,那昏王笃信鬼神,下穿九泉凿通了阴司,即便宝王宫昼夜焚香,也抚不平此中妖异!”
“其后前宋知州修书时暴死,也是在此地入葬,三月后破棺半身已为枯骨,话语行动皆如常人,能以鬼文通幽,时人称之为‘髑髅太守’!”
“还有王冕于天章寺还魂……天启锦衣卫抢夺残尸……”
“我发现那面版刻自己在续写着,怎么也看不完……看不完……”
二酉斋主人仿佛陷入了恐怖的想象中,屋里的吵动越来越大声,似乎故意掀翻了一个装满沙子的木盘。
江闻皱眉看着对方,联想起了幔亭峰上癫狂偏执的红阳圣童,两人似乎都对着某些知识奉若神明、追逐不休,即便身殒前也不曾犹豫过一秒。
可在这种悲哀的状态下,到底是人通晓了高妙玄奥知识,还是隐晦险恶的知识抓住了人呢?
不知当二酉斋主人穿行在各地墓穴、与明器古尸为伴的时候,是否也会像这样沉浸于恐怖绝伦的幻想之中,浑身颤抖着摔碎连城的宝藏,转头去和墓穴中的幽魂闲聊两句家常呢?
版刻上记载的让人欲罢不能的知识,让江闻不自觉地后背冷汗涔涔。
这些因为恐惧驱使失去了心智的人,和魏晋那些疏狂曛醉的挥犀客如出一辙,并没有办法承载超越心智极限的东西,终于归于癫狂失措。这些因为接触太久产生的不可逆,已经是确确实实发生在身边的东西。
“你要找的人,已经疯了。”
江闻注视着鬼面人,指着屋外的重重妖雾,“这些版刻太过危险,我劝你还是放弃比较好。”
伴随着享殿内癫狂如泣的声音,鬼面人缓缓摇头。
巷中外面噪杂声越来越大,似乎有不少人闯入了这处幽冥巷中,明火执仗地正要闯进这里。
“我不希望有人打扰这群护陵太监。”
“把人交给我,我马上就走。”
两人对视了一眼,瞬间明白如今想要通悉事情全貌,必须要带走屋里的二酉斋主人——而此刻能做到这件事的,只能是他们其中一个!
江闻长袖于寒风中飘动,再次迎着鬼面人离奇诡异的武功,两人瞬间又缠斗在了一起。
鬼面人的内功刚强难折,配合着诡秘的拳脚路数,并非能够轻取的对手,就算洪熙官和陈近南在这里,也免不了吃亏。
随着灯火辉耀,江闻已经隐隐看出了空气中联结着的丝线,从多个方位汇向鬼面人。
这些丝线在三里亭中,他曾经见到过,因此对方每一次违反常理的武功路数,都意味着江闻在和多人一同交手,正陷入了他最为不利的群战缠斗之中。
但这一次,江闻立在身前的左掌却重滞之极,宛如拖动着千斤泥沙一般,劲力层叠搅乱,最终化为满天的泥沙,浑厚对轻灵、戊实对癸虚,瞬间对拼了楼宇为之颤动的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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