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烛泪流残月(2 / 2)

「以心行气,务令沉着,乃能敛阴入骨;以气运身,务令顺遂,乃能利阳从心。万物之生,负阴抱阳,此谓「万法归宗」……」

通天殿中的江闻开始了朗声念诵,空阔殿厅之中除了此声针落可闻,只是隐约有一种低微震荡之声起伏,闹得他心绪不宁——

胡斐知道那只是他剧烈的心跳,此时的心脏搏动几乎要从腔子里跃出来。

但江闻越是念诵,胡斐的脸色就越难看,直到寥寥两页的总诀与拳招念完,他已是双眼赤红,如蛮牛一般怒视着江闻,双臂乃至身躯上的青筋都暴起贲甬,如蟠龙腾蛇般缠绕起伏。

这根本不是总诀!

不可能是总诀!!

“竟敢戏弄于我!这分明只是粗浅的调息法门!”

胡斐目眦欲裂地奔来,手握着柴刀宛如狰狞饿鬼,江闻则冷冷一笑,抬手将他制在了原地。

“粗浅吗?你若是和我一样登上武当山,进过紫霄殿,就会看见这「万法归宗」的牌匾高悬门上。一切修行武功,宗要都归于「道」,这样的功夫你能做到吗?”

很早的时候,江闻就从这门「胡家刀法」之中,体悟到了浓浓的道家意味,不论是绵绵之中的阴阳之道,还是刚柔主客间的运用之妙,都是秉承着负阴抱阳、抟气致柔的道义。

而要练好这门武功,须得从那些好勇斗狠的刀法凶招之中窥破,晋升到缓慢收敛、宛如不胜的境界,这也更让江闻怀疑到了武当派的头上,总觉得不论是这门「胡家刀法」,还是源头「百胜刀王」胡逸之,都和武当派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

元化子不久前曾提到过,武当派祖庭曾遭受过重创,清兵围攻武当山、炮轰玉虚宫,收藏功谱秘籍的金轮台也悉数毁于炮火,这些功夫到底是因故遗散还是被人刻意传授,就更难从局外人口中得知了。

但这也更让江闻怀疑了,为何广州城中之人会看在叛徒胡逸之的面子,就如此细心照料胡斐,乃至于不问世事的金蛇剑客都亲自出面,宁愿欠下自己一份天大人情……

话再说回胡斐身上,道家功夫源远流长,易学难精,按理说是不容易走火入魔的,而胡斐明明只是缺失了运养心境、打磨内力的法诀,却在外部环境、自身性格、周围压力的种种因素下,跳过了内功心法,将奇险诡谲的多变刀法作为核心,将刀法练成不折不扣的走火入魔——

其实在一开始,胡斐的力不从心和不得要领,只是年幼时孩童的心猿不定,意马四驰所致,只要能够心安神定地修炼下去,随着年岁增长、功力渐深,纵使欠缺了一些总纲拳招,也无伤于大雅才是。

“你的逆练在先,纵使我有正练法门也无济于事,最终你还是会止步于此,走火入魔的……”

江闻倒也不是全无办法,然而胡斐已有心魔在前,就如一锅烧热至极的开水,但凡添加一点佐料进去,都有可能是在扬汤止沸,全无裨益;可要绝薪止火,对方又多半不可能配合,故此变得极为棘手。

江闻再次扶起胡斐,动作姿态亲切自然,仿佛全然忘却了就是自己把人推倒的,随后一捋袍袖伸出三根手指,缓缓说道。

“为师其实有上中下三策,能保你无忧。”

“下策之法,是以外力干预你的刀法,由你泡入本门的魔字血池中七七四十九天,先将心魔催发到了六亲不认的极致,修炼成无物不斩的魔刀,再悉心体悟「出神入魔,一念之间」的口诀,达到魔心渡的境界,那时候你自然能够驾驭心魔,刀刀如神!”

胡斐听得双目放光,但江闻却猛然作扼腕叹息状。

“可惜啊,这条路之所以为下策,只因其中千难万险、十死无生,更主要是本门寒微,修不起这个魔字血池,目前还只停留在理论,须得等我下山融资一番,才能着手研究。”

胡斐:“……”

“因此眼下只有中策可用。”

江闻猛地一拊掌,双目炯然地继续说道。

“这中策便是,由为师传授你一门与「胡家刀法」堪称同样精微奥妙、相辅相成的剑法武学,以此纠正魔刀的无穷后患。只要你能花大力气练至大成,以后不管是剑行刀招刀行剑招,还是刀剑合璧划破长空,都能让你的武功所向披靡。”

“只是这条路需披荆斩棘、筚路蓝缕,在修成剑法之前不得再用刀招,更有可能终其一生、直至白发苍苍都难以炼成,你有这个觉悟吗?”

“明白了。”

胡斐对此欣然应诺,对于一个十六岁的江湖人来说,改修武学无异于自废武功,但他跪地姿态不带丝毫的犹豫。

“嗯,我还有上策没说呢,你确定选好不改了?”

“绝不后悔!”

“好好好,有大毅力、大悟性,不愧是我江某的弟子,你若是贪得无厌地问我上策,那么今天我说什么也要把你赶下山了。还有,平时别再眯着眼睛了,我早就看出你有近视,改天我想想办法再帮你配副眼镜。”

“谢师父!”

这不是胡斐第一次下跪,却是胡斐第一次称呼江闻为师父。

他已经行走过江湖了,相当明白一门能与「胡家刀法」并称双璧的武功,在外界看来是多么珍贵的事物。

而江闻却能眉头都不皱地拿出来,还有意用言语相激,诱导自己选这个中策,堪为高风亮节、胸怀坦荡的仁人君子,难怪骆老前辈说此人江湖绰号「君子剑」,如今看来,果然是名副其实。

胡斐跟着江闻走出通天殿,当即看见殿外转角偷窥半天的紫色身影,只因大殿之中光线昏暗,只能趴在窗外附耳细听。

“紫衣姑娘,我这大殿乃新修而成,窗明几净,就不必自降身份地洒扫擦拭了。”

袁紫衣躲闪不及涨红了脸,转身似乎想走,又好似有什么话要说,憋了半天还是跟上前,忍不住地问道。

“江掌门,行行好,我想知道上策是什么。”

江闻微微一笑,衣袂飘飘地没有回头,只撂下四个字的回答。

“删号重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