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身影很快不见,老侯爷皱着眉头挥了挥手,“都回去吧。”
待四个儿子带着家眷都散了,老侯爷朝一旁的折枝看了一眼。当看到那颗似曾相识的胭脂痣时,无数的前尘往事便涌上了心头。
最后却全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逝者已逝,如今他还是得按着母亲的吩咐去看他的正妻。
无论他对这个女人有再多的不满,百年之后却还是必须和她同寝同穴,共归尘土。
当看着两个儿子面上吧!他安慰自己道。
折枝看着老侯爷这番神情便知道他定是又想起了旧事,又思及老太君方才的话,便猜到他是要去看老夫人。
她自是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便笑道,“侯爷,您书房里今日还有几张帖子未曾清理,奴婢去唤凤引来伺候侯爷,可好?”
老侯爷也不想带这个丫鬟去桂芳院,“唔,去吧。记着都收仔细了,对了,那篇永遇乐便烧了吧——辞色不够,留也无用。”
不多时,老侯爷便带着另外一个伺候笔墨的贴身丫鬟凤引朝老夫人的桂芳院缓慢行去。
桂芳院就在正德堂右侧不远,半柱香的时间也就到了。
此时天色已大暗,只略略看得清人影。
老侯爷一路走到正院,刚靠近门口便听见了老夫人的声音,刻薄而怨恨,“……贱种一个,我还去给他添脸面?”
老侯爷脚步一顿,脸色僵住了。身后的凤引面上立时也现出了尴尬来。
又听老夫人跟前大丫鬟玉歌的声音劝慰着,“老夫人不该同侯爷置气,您同侯爷才是白头夫妻,侯爷的脸面也是老夫人您的——”
“脸面!”老夫人的声音高亢了好几度,语声中怨气冲天,“当年因为那个贱蹄子的事儿,他是怎么对我的?他何曾给我脸面?这些年,他又给我几回脸面?”
“老夫人——”玉歌的声音有些无奈。
“擅诗会词,舞文弄墨?我呸!一个就会写些淫词艳诗的下贱丫头,他也当宝一样——人家还没把他放眼里过!!”老夫人的语气中,讥嘲怨毒全混在了一块儿,“自以为风流才子,尽日里就知道写那些破烂玩意儿,还折枝、凤引、玉歌、佳色?——真以为自个儿能流芳千古!也不怕笑死个人!”
………
凤引尴尬之极,心中只暗暗叫苦,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们这房的丫鬟原本都是以花为名,后来老侯爷嫌俗,统统改成了词牌。玉歌是从玉人歌化来的,折枝是从折柳枝得来的,而她的名儿则取自凤楼引,还有佳色、踏月……
她偷偷瞅了一眼,只见老侯爷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只见老侯爷袍袖一甩,话也没落句,直接转身就走。
凤引赶紧小步跟上,身后老夫人的声音还隐隐随风传来,“…..贱人贱种……”看着老侯爷的背影,她只得暗地里磨牙,心里把折枝给骂了千万遍不止。
这小蹄子怕嘴上那颗痣惹了老夫人的眼,却把她给害苦了。
颐养院。
老太君斜靠着茶床上,半闭着双眼,似睡非睡,双寿跪在后面正轻轻的替老夫人捶着肩膀。
一个穿着蓝背子的中年妇人正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拿着一根抹额在改针线。
“墨染啊,这些活儿就让她们几个丫头做便是了,”老太君抬了抬眼,“你年纪也大了,别把眼睛给使坏了。”
“这些贴身的东西还是我来做的好,”墨染收好最后一针,拿小剪子把线头剪掉藏好,站了起来,“好了,老太君您再来试试——”
说着走了过去,老太君将头微微前倾,墨染比了一下,笑了,“这下正好了。”
双寿在一旁也是笑,“老太君惯了墨妈妈的手艺,也只墨妈妈做得才体贴,我们几个可都要好生多学着才是。”
老太君没有被双寿的话逗出情绪,只轻轻的“唔”了一声,双眼也闭了起来。
墨妈妈见这般,微微垂了垂眸后,朝双寿使了个眼色。
双寿轻轻的下了茶床,退了下去。
“墨染啊,”老太君还是闭着眼,语气却有些意兴阑珊,“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作为老太君身边的头一个贴心人,墨妈妈自然早以知晓今日种种。
她笑了笑,“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呢——老太君不必多虑。”
老太君摇了摇头,睁开了眼,“一个娘一代子孙——你看看府里如今这四个媳妇——竟是个能主事的也……老二老四是庶子,也就罢了,可老大老三那两个……..”
墨妈妈不好置评,也只有沉默听着。
老太君好似也没有要墨妈妈说什么的意思,只又缓缓的闭上了眼,“我想着原先的老大媳妇是我挑的,却偏又是个量小短命的——后也就懒得管了。她要挑便让她挑!三个都是她挑的,可你看看如今?老二那个眼皮子浅,只盯着钱串子……老三媳妇看着伶俐,却是个里头糊涂的……老大那个本看着还有些根基和盘算,可如今…….只怕心也是长歪了…..还有老四那个——”
老太君没有说下去,只一声长叹。
房间中,只余尾音袅袅消散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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