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大夫离开后,明思便到了书房。
《射雕英雄传》的段子前几日就已经写完,现在她在开始写《神雕侠侣》的段子。
写了一段后,她放下了笔,也未起身,让帽儿先出去,就那样静静地独自坐着。
往昔心情再不好,写上一段字后便会慢慢平复无波,可今日,她有些静不下来。
上一世的她被许多人称赞过聪明,但她认为自己其实并不算聪明。之所以在那些方面有些许的成绩,不过是因为有绝佳的记忆力和对执着想做的事儿有一股不服输的韧性罢了。
许多人都把金庸的书当小说看,只有她因为教授的一句话,把金庸三本涉及民族史的武侠小说来来回回的当教材去研究。
上一世的她不擅于人际交往,也没什么真正的朋友。少年时代吃过几次亏后,她觉得无论多难学的东西其实都比和人交往来得容易。
人心才是最难学的。
因为没有朋友,所以她有了许多时间,学习和练习让她不会寂寞。
这一世她是纳兰明思,不再是杨颖琪。从适应和喜欢上了这一世的身份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努力地总结前世的种种。她想改变自己,不再做那个除了只拥有外公亲情之外就一无所有的她。
上天给了自己这一次机会,她不想再有遗憾。
她小心地、试探地,一步步走过了这十年。也许是因为她的小心,也许是上天的眷顾,除了滢娘离开的那一次,她几乎没有真正的受过磨折。
化险为夷有过,死里逃生也有过,她几乎没有真正动过气。
滢娘的离世是悲痛,也是憋闷,但不是怒火。她明白那是阴差阳错的命数,因为没有人是有心想害滢娘。
可今天,她知道自己站在秋棠院的那一刻,是真的生出了怒火。
无论上一世和这一世,她都不是一个容易动情绪的人。
尤其是生气这种情绪,在她记忆中,她就没觉得自己生过谁的气,更不用说怒火。
上一世的她。没有朋友,也没有憎恨的人。
不喜欢,她便疏离不相处。
而这一世,喜欢的人有很多,讨厌的人也有过几个。但还没有一个,能说到“恨”这种程度。因为在这一点上,她照旧沿袭了上世的处事原则——不喜欢便不相处。
没有切身关系,讨厌的人就永远不会上升到“憎恨”乃至“仇恨”,因为不相干。
可是此刻,她却头一次不能干脆利落的决断。
她没有太过在意过秋夫人。最初是因为不相干。而后是因为距离远。
当这个人真真切切的出现在自己生活中,在第一次相见后。她知道秋老夫人并不是很喜欢她。
她觉得自己可以理解。
这样的社会文化风俗中,她没有幻想过秋老夫人是一个开明的婆婆。
秋池允诺的她的那句“不纳”,她也能想到,这样的一句话在一个封建时代的婆婆眼里,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和接纳的。
她想过,她会惊异,然后也许会生气。
但是秋池也曾说过好几回。他娘是一个很好的人,也素来不干涉他。
她以为秋池已经同秋老夫人有所交待。故而,她想。纵然秋老夫人心里有不舒坦,但只要她好好的表现,和秋池一起将这北将军府经营好,秋老夫人心里即便有疙瘩,也许慢慢地就散了。
这样一想后,她也没有再多想过什么。
可秋老夫人的突然归返让她生出了一丝不妙的心情。
回到府中听蓝彩将这二十来日发生的种种一说,她便明白了,只怕秋池并未对秋老夫人将他们二人的事情给秋老夫人交待清楚。
秋老夫人对她的不满,是那样的显而易见。
可是秋池并不在府中,虽然她对秋老夫人也同样谈不上多喜欢。但她也告诉自己,易地而处,自己应该理解她的思想,她毕竟是受这个世界文化影响的女子。
她排斥、不喜欢自己,也是有理由的。
她毕竟是秋池的母亲,含辛茹苦将遗腹子养大,又为北将军府操持苍郡事务,新婚不到一年便守了寡,她也不容易。
于是,明思一直很恭顺的对待她,无论她说的话中听不中听,明思从未正面反驳过一句。
明思不是软柿子,在这个世界十年,就连在老太君面前也从未如此乖顺过。
每日请安,虽未明指,但秋老夫人的训诫是一日比一日严厉,言外之意也愈来愈明显。
有时,田妈妈还故意闲话一般同秋老夫人唱双簧。不是说哪家媳妇如何贤良,将庶子庶女教养得同嫡子嫡女一样好,就是谁家子嗣如何如何昌盛,家族如何如何人丁兴旺。
昨日田妈妈还特意带笑说了一个故事。提起苍郡一家有家媳妇因闺阁中失了教养,故而嫁到婆家后言行无忌横行霸道,最后被丈夫休弃……
这样的“指桑说槐”,连蓝彩和帽儿都听不下去,可是,明思都忍下了。
世上本不是所有事都能一帆风顺,她和秋池之间之前也是太顺。她想,也许如今是到了受考验的时候了。所谓日久见人心,她和秋老夫人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如今她们都是秋池最亲近的人。
有了这个共同之处,时日一久,也许秋老夫人对她的不满和芥蒂会慢慢淡去。
所以,秋老夫人的话听在耳中,虽然不舒服,但她也并未真正朝心里去过。
可是,今日在秋棠院中,看到秋老夫人面上的那抹凌厉之色,她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不确定。
她不是愚笨之人,田妈妈那样的眼神,还有如玉自始自终没有朝她看一眼,她如何看不出这是一场杀鸡儆猴之戏!
她如何不知道如玉是因为她,才挨了这顿责罚!
秋老夫人不满意她改了府中规矩,不满意她自作主张让如玉的家人在此避过难,这些方管家虽未直接对她说。却隐晦地对蓝彩提了。
所以在第一日,她便交出了管家权限,还在账面上添够了足够的银子。
她并不在乎自己是否有主持中馈的权力,如果权力和金钱能换回平静的生活,她没有任何的犹豫。
可如今,她发现,好像她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起到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