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这才回神过来,不禁心底苦笑,人的习惯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有些习惯好像需要很久的时间才能接受,而有的,却很快就成了习惯了。
梳洗完,明思坐到妆台前,装作无意的问,“王爷何时起身的?”
“我来的时候王爷就在书房了。”帽儿替明思梳理长发,“对了,明日小年夜,太后发帖子请宴呢,小姐打算穿哪件衣裳?”
太后发帖夜宴,荣烈早几日就提过了。
这也是西胡宫中的惯例。小年夜太后宴请宗亲,年三十皇上宴群臣,都是每年惯例。
明思向来不愿在衣裳装扮上花太多心思,只有帽儿对装扮明思这项事业多年乐此不疲,但凡有机会,是绝不放过的兴致勃勃。
“素些吧,莫要太过艳色招摇才是。”明思答得随意,“我虽是出嫁的女儿,可老夫人毕竟孝期未过。”
帽儿“哦”了一声,开始琢磨如何在不过于艳色的情形下,让明思装扮出众的种种搭配。至于那“招摇”二字,则被帽儿自动忽略。一时间,帽儿也未注意到明思看似平常的神情下的那一丝心不在焉。
帽儿替明思打理完毕,如玉走了进来,道早膳备好了。
去到偏厅,荣烈却不见。
莲花看了明思一眼,道,“王爷在赶折子,让颚敏刚刚端了一碗羊乳进去。”
明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坐下用膳。
帽儿嘀咕,“王爷也真是的,什么折子也不耽误一顿早膳的功夫。”
如玉莲花这两个昨晚听到了些动静的丫鬟闻言对视了一眼,皆未接话。
约莫是昨夜头发未擦干,明思只觉脑子有些微微发沉,可也不愿留在府里,让几个丫鬟看出两人斗气。用了一碗羊乳后,明思便起身让如玉知会外院管事备车候着。
带着帽儿灵珊照每日惯例去牛牛的院子陪牛牛玩了大半个时辰,等牛牛玩累了睡着后,明思带着帽儿灵珊并兰儿菱花两个小丫头,四人一道出了府。本想回纳兰府,但若是自己独自回府,明思又怕四老爷四夫人问及。虽是可以糊弄,但也不愿。
若去方师长那里,但方师长白日里都在铺子上,也不能因自己一时兴起让她费折腾。
而明珠那里,青石在府中,虽自己心无芥蒂,但目前这情形下……好像也不大方便。
思量一番后,明思才发现自己好像真还没什么可去之处。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去白玉楼。白玉楼三楼还有自己留的包厢,好歹也算一方天地。
看看人来客往,也好散散心。
上了马车,帽儿还在诧异,“王爷难得休沐,小姐怎不改日去?”
“他今日忙,我去逛逛,他也好静心。”明思笑了笑,“白玉楼也许久没去了,正好去看看。待会儿你也记得打包些菜式回来,让你家沙鲁也换换口味。他上回不是说最喜欢吃那豆花鱼么?对了,灵珊你们三个还没吃过白玉楼的豆腐宴,今个儿请你吃一回。”
明思这般一说,灵珊同两个小丫头都露出些许惊喜,就连帽儿也笑,“小姐还记着这桩呢,他平素也是什么都吃的。这豆花鱼也就提过那一回,小姐倒记得清楚。我学做过两回,只没楼里的师傅做的地道。”
明思只是笑。
四个丫鬟一路说笑,明思偶尔插句嘴,不多时便到了白玉楼的后巷。
因不到膳时,加之时进深冬天气日寒,故而,后巷只停了两辆马车。明思也未多注意,扫了一眼便朝守后门的新伙计亮了牌子,同四个丫鬟上了楼。
走上三楼走廊,兰儿同菱花左顾右盼,对黑银亮色相间走廊甚是新奇。
菱花伸手摸了摸走廊壁上的银色,神情天真好奇,“王妃,这银色可是银子化了来涂的?”
“哪里能那般富贵?”听得菱花的天真,帽儿掩嘴笑,明思也失笑,“这是一种矿石炼化了取的色料,并非是用银子。”
前方引路的伙计听的菱花言语烂漫娇憨,也笑了起来。
菱花羞红脸,微低头不好意思。
早前明思给英姿郡主画那副画最后的金色便是用金粉所制,她还以为这银色也是用银子化了的粉做的颜料。
引路的伙计方走到明思的包厢门前伸手将门打开,明思身侧的一道包厢门便忽地开了。
“十七——”荣俊一身雪衣,长身玉立门前,看着明思,唇畔一缕淡惊喜色,说了两字后约莫是觉不大方便便改了称谓,“明思,你们也来了?”
明思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荣俊,露出几分意外的笑着点头,“带她们几个出来走走,你也在啊。难怪方才看下面那车觉着不同。”
靠内侧那辆马车虽没看到标志,但制式和用料却有些低调的奢华。不过当时明思也未曾多在意。毕竟有些富贵人家出门不想被人认出,也会乘坐没有标志的马车。
荣俊此际是喜悦的。
虽然袁掌柜数月前就给太子府送了VIP牌子,但这白玉楼他还真是头一回来。这数日来,心情太过起伏复杂。今日一早明汐在花园中同闽侧妃又起了争执。他心烦懒理会。回鹿园坐了一会儿,又想起前世种种,却无论如何努力回忆也想不起多少同她有关的印象。
明明做了三年夫妻却印象近似匮乏,这种感觉让他实在有些自嘲的无奈。
他不禁在想,就算是再活了一世,可同一个人的灵魂即便是换了躯壳,但有些东西有些本质是不会变的。这一世的她能这样的吸引人目光流连,那上一世的自己是否真的是一叶障目,才错过了呢?
是自己没有用心,也根本没曾留意,才主观臆断的把她当做了最乏味的那种女人?
忽地想起查到的信息上说白玉楼是她亲手设计,荣俊便临时起意走了一趟。没想到竟会不约而同。
走出来的第一眼没见荣烈,荣俊心底一丝惊异,转瞬便是暗喜。
“我也是头回来此,”荣俊浅笑儒雅,“大汉头一份儿的白玉豆腐宴,一直未得机会品尝。听说这楼是你的手笔,果真是让人耳目一新。明思若不嫌我打扰,不知可否推介一番?”
身为主人,又是走得近的亲戚,明思虽是本心想独处也不好推脱。正好这时袁掌柜闻讯上楼,明思便笑着点了几样特色菜式和酒水让送到自己的包厢,又吩咐另开一个包厢让几个丫鬟用。
袁掌柜看了一样荣俊,心里暗暗猜了下身份,面上却不露。笑着提议明思换一种新到的葡萄酒,待明思颔首后,袁掌柜便领命而去。
明思这才莞尔一笑,“若不嫌弃的话,就到我那边的包厢坐吧。虽位置偏了些,但布置还算安适。”
荣俊轻笑颔首,“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叨扰了。”
两人相视一笑,提步朝明思的包厢行去。
绕过屏风,走到内间桌前,荣俊落座。举目四望一圈,目光落在八扇的屏风上,目光一闪,“这是——”说了半句后想起这个世界好像并无这个典故,又将那“买椟还珠”四字咽了回去,“这是一个故事?倒有些少见。”
荣俊反应极快,明思也未察觉那一瞬间的异常。见荣俊笑容朗朗,她点了点头,笑道,“花鸟虫鱼的看多了,我觉着这个趣味儿。虽不大雅趣,但好在是自个儿用的地方便遂了自在,也就没顾及太多。”
灵珊并菱花兰儿去了隔壁包厢,帽儿还守在明思身边。此际正好伙计上茶,帽儿接过,替两人斟茶,放于面前。又走到一侧,将火盆检查了一遍,复将纱罩盖上挡灰。
荣俊的目光在帽儿微瘸的那条腿上落了一下,很快收回,又看了那屏风,露出几分饶有兴致的兴味,“这好像是说的一个人买了明珠却只留下装珠子的匣子,将珠子还了店家。这故事可有何寓意?”
明思一笑,端起茶盏双手包住捧在掌心,暖意顿时透肤而入,“我不过是觉着此人心中也许是自有一套衡量罢了。我爱胡想,哪里能说得上有何寓意。”
“买椟还珠”的典故荣俊当然是知晓的。但听明思这一说,好似却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个意思。荣俊“哦”了一声,噙笑思量须臾,看向明思,“自有一套衡量——你的意思是这人的行为并非有眼无珠,而是出自本心?”
明思捧着茶盏点头,“也许大多人都觉着明珠珍贵,可我觉得并非所有人都会将明珠看得贵重。这人也许就是正正想要这样一个恰好同这明珠相配的匣子,而其他地方也寻不到。旁人也许替他不值,可子非鱼焉知鱼所想。他也许觉得就算要付出一颗明珠的价钱才能得到这个匣子也是值得的。”
荣俊一怔,愣了愣,“那他既是付了一颗明珠的价钱,为何不连明珠一块儿买走?”
“他不需要这颗珠子啊。”明思语声很是理所应当的自然,接口很快,“两种情形——其一,他并非是那种有足够权势之辈。明珠虽珍贵,可若为一个他并不需要的宝贝儿而带来可能的怀璧其罪的麻烦,那还不如不要,留给需要又有能耐护住的主人。其二,若他有足够的权势,那自然也不会将一个明珠看在眼里。留匣而弃明珠,不过是一念间的随心之举,他根本未曾多想。只将匣子看做了心头好,旁的便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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