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笙看了明思一眼,正待说什么,纳兰诚走了出来,“六妹妹。”
这一声“六妹妹”却不似纳兰笙方才那句,听在耳中颇有些硬邦邦的感觉。
明思心中一怔,浅笑颔首,“三哥哥。”
纳兰诚未有接口却看了荣烈一眼,神情似有不虞,只是碍于荣烈的身份才未出口。
荣烈将众人神情纳入眼底,眉梢轻挑一下,淡淡道,“不是说三老爷有请么?”
察觉纳兰诚的不善意,荣烈知晓明思身世后,本就对三老爷无甚好感,他性子素来肆意,不高兴时谁的面子也不卖。此际心中不快,自然也省略了尊称,只以疏离的一声“三老爷”来称谓。
纳兰诚听得一滞,不由自主地看了明思一眼,明思只浅笑垂帘不语。
“进来吧。”见此情状,纳兰诚也知无法让荣烈离开,便沉声道。
一行人走了两步便到正房门槛前,明思一抬首,只见三老爷一脸黑沉的坐在上首。
屋中并无一个下人,除了三老爷,就只明汐垂首举袖掩面坐在右侧下首。
明思目光在明汐身上一顿,不觉蹙眉——明汐……这是在哭?
不对,三夫人怎不见?
明思心房一紧。
思量虽多,也不过是一眨眼间,明思脚步只顿了一下,也就跟着纳兰诚进去了。
显然,看到随行而来的荣烈,三老爷也怔愣一瞬,但下一瞬也就沉下面来。
明思同荣烈走到屋中,两人朝三老爷行礼,荣烈只行了个半礼。
三老爷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维持住了礼数,“王爷请入座。”
只请了荣烈,却没有让明思入座。
荣烈屹然不动,唇角浅笑淡定从容,“不知三伯父寻我们夫妻有何事?”
寻你们夫妻?
三老爷听得一噎,他明明让紫萤请的是明思一人——可人既已来了,话也说了,他也只好忽略此桩不提。
但荣烈在此,这话他该如何说?
纳兰笙没打算开口,纳兰诚有心想开口,可三老爷在上面,又顾忌荣烈,一时间,他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一室凝滞沉重。
明思行礼过后便紧紧盯着明汐,须臾,明汐约莫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终于抬起头来。
红红的眼眶,泪痕宛然的一张美艳面孔,看向明思的神情却是十分奇异的泫然欲泣,眸光似悲似怜。
明思看了屋中几人一眼,轻轻蹙起眉,“到底什么事儿?”
此话一出,明汐忽地“呜呜”悲泣出声,泪随声落,大滴大滴滚过袖间,“六妹妹你太狠心了——子不言父过,爹娘纵是当年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这些年娘她心里也不好过啊!你如何能半分情面都不留?娘她……娘她好生心苦啊……”
说着便抽噎开,似悲伤得说不下去了。
明汐知道了?三夫人?三夫人怎么了?明汐这是闹得哪一出?
明思心中一诧,看了看众人沉沉的神情,紧接着便是不解,蹙眉看向明汐,“你这是什么意思?三婶呢?”
明思不肯认祖归宗,三老爷虽在老太君的劝慰下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作为一个男人,这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今日先入为主,明汐又说得合情合理,他便认定了是明思惹得妻子心痛欲绝。
夫妻多年,他自是知晓对于这个女儿,妻子的在意心痛更在他之上。
此际听明思那句“三婶”,他立时气血上涌,“啪”的一拍茶案,“什么三婶,那是你亲生母亲!”
“父亲!”
“父亲——”
纳兰笙同纳兰诚同时出声。
纳兰诚虽对明思不肯认父母也颇有微词,但他也不想看到父亲这样发作明思。
明思怔了怔,荣烈看了她一眼,也未出声。
明汐将荣烈神情收入眼底,站了起来,娉婷两步靠近了些,用衣袖沾了沾眼角,“妹夫,这本不是什么为人可道的好事,可如今也不能瞒下去了。六妹妹她,她是我爹娘嫡亲的女儿啊!我娘十月怀胎,为了生六妹妹还差点血崩丧命——”
“我知道。”荣烈淡淡打断,瞟她一眼,眸光在她袖上的血迹处落了落又收回,转身看向三老爷,“王妃之事,荣烈无有不知。此事府中不是早有定论么?不知今日让我二人到此是为何事?”
荣烈这番话让众人愣住,惟有纳兰笙神情沉静。
“王爷知道?”明汐惊得忘了继续啜泣,“那……妹夫也赞同六妹妹——”
荣烈冷冷看她,“今日到底有何事?”
明思也看到了明汐袖间的血迹,心房一颤,“三婶呢?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纳兰笙开口了,朝内间方向看了一眼,轻声“母亲摔伤了,大夫方才诊治过——如今还未醒来。”
三夫人摔伤了?
明思怔住,她走的时候三夫人还好好的,情绪也不见多激动,怎就一会儿功夫就摔伤晕迷了?
明思也知此际不是撇清的时候,她若说撇清的话,也太过不近人情。
怔了片刻,她问纳兰笙,“大夫如何说?可有危险?”
“伤到后脑,大夫也不敢妄断,只让守着,看合适醒来,醒来后可有呕吐。”纳兰笙轻声详细,眼底一丝隐隐宽慰,“母亲她吉人天相,当是无事的。”
明思松了一口起,点了点头。
见气氛软化下来,明汐垂下眼帘,又开始哀哀抽泣起来,“娘若听到六妹妹如此关心,想必心里也会高兴几分……都怪我,怪我没拉住娘,可是娘怎就那样想不开……想让六妹妹唤一声‘娘’也不该朝绝路上走啊!这让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怎——”
明思皱起了眉心。
明汐这话听着怎么——三夫人自尽?因为她不肯认“娘”?
“到底怎么回事?”荣烈看向纳兰笙,语声也冷硬了几分。
明思听得出来,他自然更听得出来。
可明汐这女人的说话,他是半字都不会信。
纳兰笙无法启口,毕竟没有亲见,若按明汐的说辞,他也本能的不想重复。
三老爷黑沉着脸,唇线抿得极紧。
最后,还是纳兰诚沉声开了口,“都不是外人,我也不必隐瞒。母亲一直想认回六妹妹,今日见了六妹妹后便情致难抑,故而才一时想不开。如今人也未清醒,故而才请六妹妹过来。”说着一顿,紧紧看着明思,语声几分沉痛,“母亲的一片心,六妹妹难道就丝毫无动么?非要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才后悔么?今日若非五妹妹在,母亲也许就——”
说不下去,眼眶已含男儿泪。
若说明思丝毫无动是骗人的,三夫人的用心用意,她也不是没有体会。每回相见,三夫人的目光,她都是看明白的。
可事情的重点不在这里。
明思垂了垂眸,“我同三婶相见也不是这一回,方才的事,除了五姐姐可还有人在场?”
众人一怔,明汐猛地激动起来,“六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娘知道你不愿相认,哪回见面不是避了人的?今**走后,娘便伤心而泣。我从未见娘这般伤心过,问了几次,娘最后才将真相道出。”停住,抹了抹眼角泪光,语声低低悲伤难抑,“娘一直在哭,说她对不住你。我哪里能想到竟然会是这般内情,我说六妹妹只是一时迈不过心里的坎儿,娘却只翻来复去说当年的事儿,又说当年六妹妹才出生八日,又说她血崩后晕迷了几日才醒,又说当年六妹妹出生身子极弱……我怎么说娘也没听进去,只说不怪六妹妹不认她,是她自己报应,造孽——”
“够了!”三老爷蓦地一声低喝,他的面相本就偏阴柔,这一黑沉之怒,便显得尤其阴沉。
喝的是明汐,看的却是明思。“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母亲这些年也受了不少折磨,如今你母亲命悬一线,难道你就真半分无悔?但凡你若能温言一句,你母亲她又何至如此?生恩不及养恩大,可未有生恩,何来养恩?“”顿住,隐怒勃发的抬首一指,“思儿,你,你这是大不孝!”
这是说不清了!
瞥了一眼一侧纳兰诚发红沉痛的眼,明思垂了垂眸。
她怎么都觉怪异。
三夫人的心她是知道,可从她走时三夫人的情绪来看,怎么也不想被她气得要寻绝路的模样啊?
这其中究竟是何隐情?
偏生除了一个晕迷的三夫人,此刻再无第三人知晓她走后发生的事。
明汐……难道同明汐有关?
可明思还是难以置信,且不论什么母女之情,这些东西对明汐来说等同于子虚乌有。可明汐该清楚,如今除了一个三夫人,她便再无倚仗之处了。
若没了三夫人,她即便回了纳兰府,也不会有人待见她。
即便想搭自己这条线,她也只能依靠三夫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思有些迷惑。
可更迷惑的是,她笃定自己没有气着三夫人,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三夫人的受伤就定同明汐有关。
可三夫人如今还在,一旦清醒,明汐难道就一点不怯?
对于三老爷的怒斥,明思倒没什么感觉,沉浸在了自己的疑虑当中。
荣烈却心中不快了!
对于三老爷这种偏听偏信抛弃自己的骨肉的男人,尤其这个被抛弃的还是明思,他从知晓真相那一刻,对这样的男人就殊无好感。
哪里容得他这般指责呵斥?
“三伯父此话只怕有些过了。”荣烈心里愈是不快,唇畔笑意便愈是深邃,抬了抬眉,“当年旧事已过经年,也无甚好说。不过三伯父不怕又再偏听偏信一回么?三婶既对拙荆爱重,又怎会在这大吉之日行出此事?若叫旁人知晓,只怕不会说爱重,而只以为仇怨了?三婶出身右伯爵府,行事岂会如此狭隘?我看此事还需等三婶醒来问个清楚再论其他也不迟。”
荣烈这番话虽是能让人听出他的不快,可有理有据,话意通达,三老爷听到后面也怔了怔。
纳兰笙心中也早有疑虑,不过他身为人子,明汐怎么说也是他的长姐,这些话荣烈能说,他却是不方便说的。
纳兰诚也听出了些味道,他是秉承礼仪之辈,先前被三夫人的惨状惊住,故而也未曾多想便认同了明汐的说法。
此际听完荣烈的话,他便将惊疑地目光看向明汐,沉声道,“五妹妹你可有隐瞒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