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堂西暖阁碧莎橱内,平儿脸上滚烫,面红耳赤的看着贾琮,眸光如水,又有些担忧,道:“爷,哪里就要穿成这样?”
贾琮替她换了身银霓浅红细白梅霞影纱衣,下面是宝石蓝白霏织丝襦裙,外面套着雪狐镶边青红染金舍利皮鹤氅。
头上簪着八宝簇珠白玉凤纹钗……
都说养移体,居易气。
如今的平儿早已非二年前之平儿,气度得体雍然。
再配上这样一身“顶配”的奢靡行头,真好似天宫仙女下凡,哪里还是一个丫头?
她本就面相柔和亲切,这般一穿,更是美不胜收,赏心悦目。
可是……
她们这是要去安慰新寡之人啊,这样穿,合适吗?
贾琮看着平儿近在咫尺娇美犹疑的脸,在她并未涂脂的玉软香唇上啄了啄,微笑道:“二嫂子如今是钻牛角尖儿里了,虽然等时间慢慢熬,她也能明白过来,用不了太久。但我却舍不得你跟着她一并为难,所以就下一剂猛药,催她一把!若是好言相劝,那必是没用的。对她那样自负偏执,连鬼神都不信的人,言语并没太大的作用。所以咱们就反其道而行之!”
平儿闻言明白过来后,却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担忧道:“可别刺激狠了……”
贾琮轻轻揽住她柔软的腰,往外带道:“不刺激一下,她未必能缓得过来……走吧,不妨事的。”
平儿只能跟随贾琮,乘着一架八宝簪缨车,往东路院去了。
……
东路院,东厢。
丰儿又往熏笼里添了几块银霜炭,彩明提着食盒从外进来,想去问王熙凤可要用晚饭。
丰儿面色担忧的往里间看了眼,对彩明摇了摇头。
彩明见之轻轻一叹,看了看周遭,虽还是往日里的家俬古董,奢靡华贵,可这会儿看起来,却给人一种凄凉酸楚感。
人没了,家也就败了,这些阿堵物儿再好,又有什么意思?
看彩明落下泪来,丰儿鼻子一酸,也跟着落下泪来。
想几年前,她主子何等风光。
是老太太跟前第一得宠的孙媳妇,太太也倚重她理家,大权在握,阖族上下,无不称赞。
那会儿琏二爷虽也总是寻机会偷吃,但对二.奶奶还好,也有温存体贴之时。
家里总断不了来禀事的管事媳妇,和各处来寻她主子做主拿主意的丫头。
那会儿累归累,但心里却是痛快的。
却不想如今……
大老爷、大太太先后走了,如今竟连琏二爷也没了。
她们主子在老太太、太太跟前也不似当年那样得宠了,下人们都开始拿她们主子说笑话取笑。
若不是琮三爷狠狠发作了一回,怕更没规矩。
唉……
“吱呀!”
正当王熙凤手下两个丫头正满腹凄凉悲意时,就听外间房门忽然响起。
二人唬了一跳,摸不准这个时候怎还会有人来!
常听说人死后鬼魂晚上会回门,两人唬的小脸都白了。
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走近,二人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丰儿壮起胆子,用变了腔调的声音问了声:“谁……谁?”
就一道温婉和善的声音传来:“是我,我和侯爷来看看奶奶。”
丰儿和彩明海松了口气,听说连贾琮也来了,忙打开里间门,挑起撒红软帘,迎了进来。
二人先与贾琮行礼罢,目光就落在一身奢美华服的平儿身上,见此,两人面色都有些难看起来。
这算什么?
不过当着贾琮的面,谁敢说平儿的不是?
平儿心里愈发忐忑,看向贾琮。
贾琮对她微微摇头,示意无事,又问丰儿:“你们奶奶呢?”
丰儿瓮声道:“在东暖阁。”
贾琮也不以为忤,牵起平儿的手往东暖阁行去。
……
东暖阁,花雕檀木大床上,王熙凤静静的坐在床边。
一动也不动,身上也不见一点生气。
丹凤眼内,目光木然。
心里,却是一阵阵凄苦钻心的痛。
可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苦什么痛什么……
有时会想到贾琏,想到二人当年恩爱时,但这样想的时候不多。
她更多时候,想的是命运的苦痛……
有时也会后悔,当年若不那么好嫉,没将贾琏房里人都撵走,或许他也不会绝了血脉。
贾母、王夫人甚至贾政等人,也不会对她如此不满。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她没为贾家诞下血脉,又不准让贾琏收房里人,如此便犯了七出中好妒之罪。
心里一阵阵乱七八糟的想法,事事不顺,也事事不对。
自苦,自责,自怨,自恨。
但她也恨贾琏,恨贾家,恨王家……
恨贾琏淫奸庶母,才丢了爵位。
恨贾家不能约束管教子弟,任贾琏行下那等狗皮倒灶的事,准许他养外宅。
恨王家,在这种时候,却连为她出头安慰她一声的人也无……
她恨别人,恨自己,恨活人,恨死人,恨整个世间。
这便是厌世的心态。
贾琮与平儿进来后,便看到一尊雕像一样的妇人,木然的坐在那。
平儿见之,眼泪登时流了下来,心疼万分的唤了声:“奶奶!”
王熙凤并没什么反应,她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了,若人厌弃了整个世间,连生死都不在乎,那还在乎什么呢?
“奶奶!!”
平儿见她这般,愈发心碎,上前握住王熙凤的手,又唤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