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基尔本来就无法归类进“正常人”里面,有什么偏离常识的举动也不会叫人意外。纵然是战斗在即,以“七宗罪”之“色欲”的实力,想必也没什么需要特别在意的。在足以碾压一国全部军力的力量面前,什么样的对手都不过是挡车之螳而已,无论他们摆出什么样吓人的架势,拟定出什么样的策略,最终都会成为被车轮碾碎的螳螂。
这本应是绝对的定律,就像一加一等于二,熟透的果实会落到地面,水总是从高处流向低处一样,是世间的法则。然而如今,不会改变的“绝对”被动摇了。
七宗罪之一,贪婪的格利特被消灭了。
能产生亿万分身,甚至可以用无穷无尽的数量淹没整个世界,本体却藏在人类无法触及的狄拉克之海彼岸——如此强大的格利特被打败了。
——你到底了不了解事态?
好几次杰勒斯都想拍案而起,对德基尔如此吐槽。可每次想想就算自己说了,眼前的吃货还是会一脸淡定的专注于消灭眼前的美食,他也只好继续坐在椅子里运气,等待着难熬的时间耗尽。
不过,对面完全没有在安静中结束午餐的想法,杰勒斯的盘算注定要落空。
“进食可是生存的基本保障啊,把进食当成‘还活着’的象征也不为过,就算明天就要上断头台,也不应该浪费今日的一顿丰盛菜肴。”
突如其来的豁达话语让杰勒斯有些措手不及,随即开始担心起德基尔的精神状态,琢磨着眼前的吃货是不是吃多了?撑糊涂了?好好的怎么给自己树Flag了?
“别摆出那么吓人的表情,会影响别人食欲。”
“重点不是这个吧?!”
杰勒斯差点怒而掀桌,幸好德基尔动作够快,差点糟蹋了陈年好酒。
“冷静一点。不就是格利特被打败了,至于慌成这样吗?”
“你到底搞没搞清楚状况!不是别的什么人被干掉了,是格利特被干掉了!”
“有区别吗?”
悠哉悠哉地续杯,德基尔以近乎令人心寒的平淡语调说到:
“对我们和那位大人来说,格利特或者别的谁死了,有什么差别么?”
“……”
答案当然是——没有。
李林自不必说,就算是同为七宗罪,也没有谁因此感到愤怒和悲伤。感想或许有一些,无非也是针对事态发展本身的焦虑,对于格利特的死亡,谁也不会产生能够被称之为“感情”的反应与感想。
“我说杰勒斯呐,你觉得我们是什么?人类吗?怪物吗?神之使徒的尖兵吗?都不是哦,我们只是被交托了任务,赋予能力去执行任务的系统之一。只是为了执行任务而运转的系统装置却被冠以人类的罪恶之名,还被赋予了知性和感性,然后像等待处刑的队列一样挨个上去……这可不像主张效率至上的那位会做出来的行为,之所以会干这种看上去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你觉得是为什么呢?聪明的杰勒斯?”
“为了获得更多的参照比对数据。”
毫无踌躇的正确解答。
人类和机器对抗的话,只能促成肉体和谋略的成长,这样或许可以得到一骑当千的强者,却无法保证可以制造出需要的“勇者”。
要想得到理想中的“勇者”,还是必须让其和持有人性的对手对抗才行。
“没错啊,是为了获取数据。虽然并非真正的人格,但只要有知性存在,虚拟人格也可以派上用场,成为重要的试炼。于是那位大人根据自己对人性的观察和理解,创造了我们。一方面分担部分工作,主要则是为了促成小少爷的成长——我们七宗罪就是这样的存在。要不然,我们就不会是七宗罪,而应该是六波罗密(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是为佛教概念中的六波罗密,星爷的名作《大话西游》中启动月光宝盒的密码“般若波罗密”其实就是六波罗密中的“智慧”梵语发音)才对。谁让那位大人认知的人性只有‘恶’呢。”
“事到如今才对这一点感到不满吗?”
“才不呢。我可不会像沃尔格雷沃那样纠结真物、伪物中无法自拔,就算伪物超过真物,依然还是伪物。虚假的生命不会因为偏执的认定而成为真实,无论如何也不会。不过嘛……就算是虚假的生命,依然还是生命,仅仅因为一个‘虚假’的标签就放弃享受生命,人生也未免太苦短了。”
我思,故我在。
存在,即合理。
正因为活着才会有欲望的存在,没有什么比丑陋又美丽的欲望更能作为生命存在的证据。
哪怕那个生命并不真实。
“我可没想过你是一名存在主义者呢,我原本以为你会尽可能以延长寿命为前提行动的。”
重新坐回座位,杰勒斯叹息般的说着。
对同类的感叹,德基尔摇了摇头。
“像那位大人那样永存不灭,却无法感受到他人的善意和温暖,这样的人生也太痛苦了。”
整理着餐具,与之前的轻浮态度全然迥异的低沉话语在空中飘荡。
“我不会放水的,一定会挣扎到最后一刻的。”
“我会全程见证,不论你还是小少爷,最后时刻的样子——以等待处刑队列的后位者身份。”
失去温度的事务性回答传来,对德基尔来说,这已经很足够了。
无论胜败,无论难看抑或美丽,只要能留下曾经存在的痕迹,留在别人的记忆之中,纵然依旧是虚假的生命,也没有什么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