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适应能力极为强大之生物。
纵然威胁每日盘踞于头顶,人们也会麻痹自身的感情,将灾难视为“日常”,以自我催眠般的达观来合理化并接受恐惧和绝望,最终人们会习惯和理解,痛苦和绝望将不再被当成痛苦和绝望来理解,全新的、扭曲的价值观会将之诠释为救赎、试炼,乃是通向幸福的必经之路。
这是毫无意义的。
恐惧的刺激必须保持某种新鲜刺激度,不至于演变成愤怒和达观。通过让目标在如临深渊般的恐惧中煎熬,从而忽略掉一些本该注意到的事情,最终达成目的之后,再予以彻底的毁灭。
“其实呢,我最喜欢让人先做最美的美梦,比如在梦中成就现实中可望而不可即的一些事情什么的,在达到幸福巅峰的一刹那,将美梦扭转成最糟糕的噩梦。那些被不幸击垮的家伙的面孔、那些扭曲的表情让我忍不住一看再看。”
“那你直接让小少爷他们睡着不就行了?”
“这种小花招对他是没用的,反而会引发不可控的副作用。”
人类的心就像化学试剂,滴入不同试剂会产生不同反应,这些反应有些可控,有些不可控。根据环境和目的的差异,有时候会产生正面作用,有时则相反。
像现在贸然将罗兰一行人拉进梦境里,很大概率会得到适得其反的结果。
“越是精神强韧、重感情的家伙越是难以忍受内心被践踏。别看小少爷一副理智的样子,把他惹毛了,他可是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要是他驾船对B集团军群发起自杀攻击,以当前的进军态势,就算造成的损失不大,影响还是很难承受的。”
“所以让他感受噩梦般的现实吗?你还真是个残酷的家伙啊。”
“残酷?不不不,我只是让小少爷与故人相见罢了。人们不是常说吗?就算是一根头发也好,一块肉也好,总会希望珍视之人活下去。我们可是让小少爷的恩人以原汁原味的状态出现在他面前啊。这可是最好的美梦,也是最棒的噩梦。”
“不对吧,你只是针对小少爷一人而已,不是吗?”
“……”
一直侃侃而谈的斯洛斯第一次卡壳了,古拉托尼继续说到:
“备选对象可是多的很,长刀之夜死去的人、战场上死去的人、死于财团黑暗面的人……能动摇那条船上成员的形态那么多,你却只选了能最大限度打击小少爷的那个女人。会对人类痛苦时多样化反应感到雀跃的你,会做出这种选择的理由,除了针对罗兰.达尔克一人,不存在其它合理解释。”
投入“奋进”号船舱内的,是利用古拉托尼的身体一部分制造出来的,名为“攻击体”的生物兵器。
古拉托尼原本就具有类似于生物兵器“创世纪”的特质,在爆发增殖和感染传播速度上比“创世纪”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要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肉片,几小时内就能让一座大中规模的城市变成一个到处涌动着粉色肉块的地狱。
“攻击体”部分继承了古拉托尼的融合捕食能力,在此基础上强化了攻击机能,之后是否赋予外形其实是可有可无的问题。毕竟比起人形,节肢动物和软体动物更适合密闭环境内的扫荡战。
但斯洛斯却将“攻击体”的机能注入米卡娜这名少女的形态,还将这一形态以程序语言写入自我复制机能之中。
不管怎么看,这都不自然。只能解释为针对某个特定对象采取的行动。
“……是啊,或许是这样。”
“这不是好的倾向,没有效率,也缺乏逻辑。”
“逻辑吗……硬要说的话,我就是看他不爽。”
斯洛斯突然平静下来的沉吟中染上了些许感慨的色彩。
“我讨厌‘变化’。”
情况变化。
肉体变化。
情感变化。
在斯洛斯眼里,大多数变化都是朝向“劣化”和“衰弱”发展。
作为象征“惰怠”的大罪,他厌倦并厌恶着任何形式的变化。
他热衷的是“不变”——以完美的状态永恒不变。
“‘人之所以生为人’、‘人能够作为人生存的世界’——听起来真是美丽动人啊。不过人应该受到怎样的对待,人类在世间的定位和待遇,这种事情难道是由生为创造物的人类说了算的?这难道不也是一种亵渎和傲慢吗?神以自己为原型,用泥土造出的人类,想要从神那里接过权柄?这和人类仿造自己造出的玩偶想要取代人类有什么区别呢?对人类来说前者是正确,后者就是大逆不道吗?如果是这样,世间的真理还真是随心所欲啊。”
“我们可是七宗罪。”
“是哦,我可是七宗罪之一,惰怠的斯洛斯,一成不变、无限循环再生产的世界才是我的最爱、我的归宿。任何试图妨碍这一永劫的家伙,我都要让他品尝万劫不复的滋味。”
“你的论调主张确实不抵触大原则,不过也很难称之为健全。我建议你抽空去做个全套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