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是禁忌。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是毋庸置疑且一辈子遵守,绝不打破的规矩。就算上了战场,也有人除非必要否则绝不杀生,甚至有人宁可担任危险得多的破坏工作,也不愿上火线杀敌。根据某些学术论文指出,军队里起码有约两成的士兵在第一次上战场时是因为此类原因而不愿开火,其中又有约三成在开枪杀敌后会留下不同程度的心理阴影。
再怎么说,新兵蛋子绝大多数都是没杀过人的普通人(用刑事犯、犯罪军人组成的部队另说),要让他们一下子从守法公民转变成合法杀人犯是有点难。是故调整新兵的心态,让他们在真正走上战场之前做好最基本的心理建设历来都是新兵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作为一种暴力装置,军队历来喜欢简单粗暴的方式。爆粗口骂人和体罚算是普遍的做法,让新兵担任刽子手上刑场杀人,充当临时收尸队在尸堆边上过夜之类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极个别残暴的军队甚至会让新兵拿活人练刺刀。只是这种办法固然简单粗暴且卓有成效,也很容易玩过头,体罚过度导致死亡,又或是精神崩溃,拖着步枪蹲在厕所里彻夜擦枪,先射杀教官,再把自己的天灵盖轰到天花板上——这样的事情也是不少的。
对此,全能如李林也只能表示:生产螺丝都会出现个把残次品,在只要能喘气的都必须持枪上战场的总体战时期,训练合格军人的过程中出现个把牺牲者根本无法避免,人们没有那种余裕去对此指责什么。
不过如今不是战时,马赛的情形和那些已经彻底排不上用场的淘汰品也不是一回事。
这颗棋子有着超乎预期之上的优秀潜能,堪称拥有稀世之才却未经雕琢的原石,在充分发掘其潜力,榨干其价值之前就放手,未免有些浪费和草率。更何况他只是暂时无法接受自己杀了人,出现应激反应而已,又不是不能用。只要稍稍做一下调整,他依然是一颗在各种情形下都能排上用场的棋子。
在越来越接近大战前夜的当下,性能优异的棋子是永远也不会嫌多的。
前提是这颗棋子还能用,最好还是能沿着棋手给出的大方向,自己判断、自己行动的全自动棋子。
为此,心理治疗,或者说的直白点,植入性人格诱导,是有必要的。
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消除罪恶感。
以嗜杀为乐的狂人喜欢的是杀人这件事本身,也有人机械的认为这是自己的任务。但大多数人并非如此,杀死别人这件事会对他们形成极大的压力。为了避免被压垮,减轻负担,最有效的自我疏导方式就是——杀了这个人是有某种意义的。
自己的行为是有意义的,是正当的。这个人的死拥有某种意义,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而不得不采取的手段,是为了保护什么,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是为了正义大义——如此坚信便可以了。内心痛苦越是激烈,通过这种将行为正当化、合理化的手法,压力便能转化升华为前进的动力。至于前进的方向是对是错,那不是需要关心的问题,与此也没有关系。
要让某个人堕落,把他拖下去并不是最好最有效的办法。告诉他堕落的方向,然后在关键时刻从背后轻轻一推,地心引力会完成剩余的工作。
“你瞧,马赛同学。恐怖组织也好,宗教也好,政治社团也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口号、理想、理念、主张。而且撇开少数偏执激进的部分,我们就可以发现,任何一个组织,他们提倡的都是劝人向善,实现公平正义,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每个人都能幸福。大家的出发点都是基于善意。”
一旁的亲卫队上校撤去已经光了的餐盘,递上两杯红茶和盛满小饼干的银盘子。李林将一杯红茶推到马赛面前,看着男孩战战兢兢的接过红茶后,他反问到:
“既然所有人都是基于善意提出的主张,他们的目标总体上也是一样的。那么为什么从来没有一个组织或国家实现过那些理想?为什么迄今为止的历史都充满了血与火、丑陋与残忍,而不是人们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共同建设美好与幸福的地上天国呢?”
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颤,红茶险些洒了出来。
这个问题太过理所当然,所以一般人不会去问,也不会去思考。
然而接触过“自由军团”,和那些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宣传画和教科书里被标签化、脸谱化的“敌人”进行过对话,接触过他们的理念,又与他们战斗之后。马赛才能真切的感受到这问题的份量,还有被说中心事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