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涅瓦明白过来了。
自己之前的那番话成了催促他们下定决心的催化剂。
战争没有结束,斗争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继续。
既然如此——
“只要帝国还存在,只要皇帝还存在,战争就算不上结束,这里也就称不上真正的安全。如果不战斗下去,这个国家最后也难逃一劫。我真的很喜欢和平,喜欢当个普通人,普通的上学,普通的长大,可我没办法逃避眼前的事实,假装万事大吉,在看似和平的环境里坐以待毙。”
那是马赛如今难以接受的,也是“夜莺”和“知更鸟”最为厌恶的,最不能原谅的帝国臣民的做法。
生活在皇帝设下的藩篱之中,将自己身为四等公民视为理所当然,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所谓的和平,辛勤地为帝国添砖加瓦,用自己的劳动生产杀死同伴的无人战争机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为席卷世界的战争做准备。
不要说人类和动物,恐怕牲口也比这样强,最起码牲口在不高兴的时候还会发发脾气、叫唤两声,四等公民则是什么都不做。
三年来,在鞭子和糖果的调教下,四等公民早都被抽走了脊梁骨,成了一群被圈养起来的猪,什么是勇气,什么是尊严,他们早就忘了。
恐怕就算有朝一日游击队攻入某个帝国大城市,号召人们起来反抗,争取尊严、平.权、自由。忠诚的帝国臣民们也只会冷眼旁观,缩在自己安全的小窝里,喝着咖啡,吃着零食,坐等欣赏帝国大军是如何将那些不自量力的傻瓜碾成碎片的。
好生恶死是生物的本能,考虑到帝国与抵抗组织之间的强弱对比,还有帝国事后对协助抵抗组织者的残酷报复,大多数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或许情有可原,可也没办法让人坦然接受,甚至欣然加入,成为其中一员。
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也不被帝国所接受,如果能就此在共和国安身立命,自然是最好,可现实并非如此。
马赛清楚,女孩们和密涅瓦也清楚,没有什么人会把人为制定的“规则”当做神圣不可侵犯的准则。尤其是国家之间签署的条约——自古以来国家与国家之间签署条约的唯一目的是为了在未来某个时刻撕毁它。每当有必要的时候,国王、政客、领主等等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一切规则和条约,或者用更巧妙的方法绕开。
皇帝的信用记录到目前为止都称得上良好,可他也擅长做这类事情——绕开自己签署的条约,或者用巧妙的布局让别人撕毁条约。
正如他自己常说的——只有结果是最重要的,过程和手段无足轻重。
对于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一纸军备控制条约与条约所保障的和平,对他能有约束力?
退一万步讲,就算皇帝有意愿信守条约,但共和国面对的威胁和压力也不会因此减少。
即便不增强军备,按照条约缩减军队规模,甚至把整个帝国军全部裁掉,这种威胁也不会减少分毫。
帝国还有皇帝在。
哪怕只有皇帝一人,整个世界所有国家加在一起也无力抵抗。
皇帝即是帝国,皇帝即是天下。
面对如此的威胁,他们无法视而不见。
他们是失去容身之处的人,世界虽大,共和国之外却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处。然而就连共和国也不得不在帝国日渐增强的阴影之下呼吸。
这样的命运之下,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战争不可避免,再次走上战场面对死亡不过是迟早的事情。那么我觉得至少可以选择为自己的栖身之所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命运。”
这不是英雄主义的自我陶醉,也不是对民.主.共.和制度的忠诚,甚至不是迫于无奈的苦涩抉择。
单单只是面对连最为强大之人也能一击粉碎的命运狂潮之时,已经难以去追求幸福的人们努力保留的一点矜持。
然而,密涅瓦却忍不住对此摇头否定。
“如果冒犯了你们,我觉得很抱歉,可是……我觉得你们把自己束缚的太死了。”
尊严和矜持确实是人们理应坚守的最后底线,密涅瓦一直也是以此为信念战斗的,对她来说,那些为此献身的人们都是值得尊敬的。他们也完全有理由与资格以此为荣。
可是荣耀与诅咒常常只有一纸之隔。
诚然,他们是为守护自己的尊严和栖身处而战,并以此为荣。可反过来,这逻辑里也有一个绕不开的漏洞存在。
“一个人为何生存,以何生存,其答案即是对人生意义的诠释,也是限定人生范围的咒语。若要我来对人生下一个定义,我认为‘探求幸福的一生即为人生’。”
善人也罢,恶人也罢,庸庸碌碌者也罢。
无论其品德行为才智如何,每一个人都以追求幸福为己任,此乃所有人的初心,一切行为的源头皆是这小小的私心与善意。
在追求幸福的过程中,人们必会受到某种因素的限制,血缘、情爱、语言文化、感性、理想、价值观……以及迄今为止积累的人生,这些都是无法摆脱的。所以不论人们如何努力地讴歌自由,追求自由,也无法实现完全的自由。
可是——
“听了你说的那些话,我不禁会觉得,你仿佛在说,你无法选择其它的道路,成为军人之外的任何人……除了这样的自己,不能对任何事物抱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