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无法责备这种想法。
即便他对此感到悲哀,难以接受,但他以及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批判。
被夺走了家人和故乡,被剥夺了尊严和自由,只剩下被强加的残酷命运和死亡。在失去了一切的她们看来,这样的世界并不美丽,也只能是不美丽的——为了不去憎恨,不去厌恶,不去怨天尤人,世界必须残酷又丑陋。
在马赛眼中,这种观点或许严重偏离普遍价值观,但绝称不上错误,对“夜莺”她们来讲,那是唯一的真实。所谓世界,就是那个模样。
“所以只能投身军队,只能寻找战场,能够毫不犹豫的去对抗强大到难以想象的敌人。仅仅只是为了守住骄傲和矜持。可反过来,这让我觉得——”
停顿了一下,马赛的视线转向一旁的窗户,对上了“沙拉曼达II”冰冷的血红色光芒。
“简直就像它一样。”
为了指令不断进军的战斗机器;
为了恪守信仰和高洁持续战斗的女孩;
最终都是奔向尸山血海,成为诸多尸体的一员,而这一切的死亡和毁灭到最后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恐怕很难称之为是有意义的吧。
为了避免她们奔向毫无意义的死亡,为了不让她们被自己的正义所伤,马赛用他的方式结束了危机。
“你的想法,我已经明白了。”
密涅瓦轻扣桌面,意味深长的看着马赛。
马赛的答案多少有些出乎意料,却合情合理,而且很大程度上和她不谋而合。
女孩们对和平社会的不适应,遭遇危机时立即启动MDS应战,险些被杀死等等,归根到底,是她们“是不愿意改变已经完全适应了战场的自己”。
害怕一旦拥有会再次失去,害怕否定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害怕自己无法融入和平社会,害怕“自己不再是自己”。
因为恐惧,故而拼命拒绝改变,想要保留住“现在的自己”。
从生活作息习惯,到参军志愿,所有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不遗忘战争,借由呼吸战争的空气,让自己保留住现在的面貌,不必去期待任何事情。
马赛察觉到了这一点,为此选择了默默陪伴和守护,就算被误解和讨厌,也要在关键时刻保护她们。
对这些闹别扭一样的年轻人,该怎么说呢。
密涅瓦握紧双手,端正的面孔不见笑意。
“没想到你会如此胆小。”
“胆小……?”
“我不是说作战或处理危机时,在那种时候,你的表现完全是胆大到让人心惊胆战,不由得思考需要什么样的缰绳才能掌控住你这样的烈马。”
密涅瓦身体略微前倾,翡翠色的眸子向上扬起,紧盯着满脸迷茫的少年。
“你认为她们的思考已经陷入停滞,决定舍身来守护她们。殊不知这样非但无法让她们摆脱裹足不前的境地,同时也让你自己的思考陷入停滞。不,应该说是故意陷入停滞。”
装作在思考,在保护,实际上也是在逃避问题。
“不是不明白,是不愿意去想,借着‘守护佳人’的借口,逃避自己应该思考的未来,要如何构建属于自己的人生。你所谓的‘保护’、‘害怕’,真的是在说她们两人吗?”
“我……”
听到男孩尴尬声音的瞬间,密涅瓦便就此打住。
她知道这么说很过火,对马赛很不公平,但矫枉必须过正,如果马赛不能正视自己的问题,不能面对自己的感情。那么他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停留在现在了。
无法展望未来,未来不属于自己——他在如此描述“夜莺”时,何尝不是在描绘着他自己的肖像画呢?只能参加军队,只能做出那样的选择——其中固然有一部分是出自理性的判断,但未尝不是他自己的思考方式已经沦入自我设限、原地打转的怪圈里。
不是无法展望未来,不是不懂何谓幸福,是不愿去展望,害怕去理解,恐惧自己不能给她幸福。为此投身军队,想要注视着女孩们身上的光芒,借着将劣等感转化为崇拜,将自身行为合理化。这才是马赛内心最深处的痼疾。
他并非没有可以展望的未来。
对未来的展望也好,对幸福的期许也好,对女孩的守候也好,其实——
赶在得出不该有的答案之前,马赛下意识的停止了思考,混乱的表情迅速恢复沉稳冷静,试图掩盖这一切。
密涅瓦没有漏掉他的小动作,嗤笑了一声。
“既然不是伤痛,这里除了你我,也就外面那位不会吃醋不会八卦的钢铁女友,你不妨说说看,你对未来有什么样期许和规划,你说你希望女孩们能看见战场之外的世界,希望她们幸福,那你说说希望她们过着怎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