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邵明闷声开了门,借着外头的光亮满是无奈地看着梅副官:“小梅,洗完了?”梅副官挠着脑袋想了想,终于舍得出了浴缸,蹲在地上翻腾他的盆子。唐邵明身上湿嗒嗒地滴着水,连打了几个喷嚏。他冷得也顾不得许多,迈进去把帘子拉得严严实实,脚下一踢将那缸里的水放个干净,开足热水就往下浇,依旧疼得呲牙咧嘴。
孰料唐邵明刚开始享受这每晚难得的休闲时光,微光一闪,那帘子竟然又被梅副官呼啦一声扯开。梅副官摇摇晃晃地挤进来,手里还捏着块肥皂,忐忑道:“唐,你疼,我道歉,帮你洗。”梅副官一个一个地往外蹦词,不由分说地搓了肥皂沫子就往这刚刚受了惊吓又惨遭重创的同袍身上抹。
话说这梅副官从前在军营里洗惯了数十上百人的大澡堂,见惯了男人们光着屁股放声说笑的场景,是以他并不觉得自个的举动有什么离奇之处。
唐邵明叹了口气,他今晚元气大伤,没气力跟梅副官抗争,碍着同袍的情分也总不能无风起浪地痛骂梅副官占他便宜,只得板着脸道:“行了,我自个洗。”
梅副官是个牛脾气,执意不肯,抄起刷子将他按在瓷砖墙上,哗啦哗啦地洗刷起来。
唐邵明僵硬地趴在墙上,一言不发地把辛勤劳作的梅副官晾着。
梅副官手劲大,一来二去倒是十分舒服,只是赶不上芸芝仔细。唐邵明是个懒骨头,给他刷了这么几下,竟不争气地在这当口犯了懒,也不恨了。他估摸着凭梅副官这块头要想对自个动手动脚也不是什么容易事,更何况魏将军就在楼上,喊起人起来也甚是方便。于是唐邵明迷蒙着看了看这周遭仅够分辨彼此轮廓的昏暗微光,心道反正看不见什么东西,索性由着梅副官给他擦背,倒省了他的事。
梅副官似乎找着了好玩的差事,跟洗菜似的按着唐邵明肩膀,毫不客气地摸索着给他涂肥皂。他磕磕绊绊地说着完全直译的洋笑话,竭尽全力地与唐邵明联络感情,好在没有什么逾矩举动。
唐邵明渐渐放下警惕,抹起一团泡沫揉到头上,懒懒地与他纠正那些个词句该当如何表述。
这二人正摸黑洗着,浴室顶棚的灯忽然闪了两下,一片光亮。唐邵明被梅副官尽心尽力伺候了半天,心情好了许多,在梅副官肚皮上敲了两下,笑嘻嘻地道:“小梅,身材不错啊。”梅副官慢半拍地哦了一声,憨笑着低头看了看自个水淋淋的小鹌鹑,又明目张胆地盯着唐邵明的,谦虚似的道:“嗯,你的也很大。”
唐邵明恨不得立时甩自己两个嘴巴,鬼晓得他一句嘴欠的话竟然教梅副官想到那处去。由是他完全没体会到男人受到赞美时的骄傲自豪,三两下扯过衣裤穿了,闷着嗓子道:“小梅,今晚教你个词——非礼勿视。”说罢,头也不回地逃出了这是非地。
过不一会,梅副官竟然欲言又止地跟了来,巴巴地站在唐邵明房门口,大姑娘似的扯着衬衣下摆,试探地瞅着他,就是不说话。
唐邵明刚待爬上床,抬起眼没脾气地看着他:“我要睡了。怎么,还有事?”
梅副官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蚊子哼唧似的盯着自个的肚子,道:“唐,有……有肉么?”
唐邵明听他说得这般直白,终于明白过来。感情这无事献殷勤果然非奸即盗,梅副官粗手粗脚地伺候了他半天,原来是为了早晨那包喷香诱人的牛肉干。
“没收了,没了。”唐邵明打个哈欠,舒服地躺下。
“没收?”梅副官瞪大了眼睛,显是不解其意。
唐邵明闭了眼,翘着嘴角道:“被魏将军缴了去,吃得丁点都没剩。”他脸不红心不跳地魏将军埋汰一把,尽撒心中怨气,十分快意。
梅副官咽了一口口水,那眼里尽是幽怨惋惜,咬着手指讪讪地退了出去。
这时间已经好是夜里十一点,烧菜的厨子帮佣还有勤务兵们都已下去休息,魏公馆的厨房里却闹耗子似的起了叮叮当当的轻微响动。唐邵明没在意,抬手把门随便一掩,翻身就睡。
还没等他睡沉,一股淡淡的木炭煤灰味已顺着门缝直窜进来。唐邵明迷迷瞪瞪地趿着拖鞋,循着那味道摸进厨房。
烟雾缭绕中,唐邵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咳得肺都快呕出来。
梅副官蹲在灶台底下,一手执铲,一手抄书,正往灶膛里卖力扇风,煤渣炭灰夹着火星咕嘟咕嘟地往外翻飞。梅副官听到响动,转过头来冲唐邵明露齿一笑,只见那一张白净脸盘上铺了一层均匀的黑灰。
唐邵明迅即关上门,推开窗子,抢过梅副官手里的书呼哧呼哧往外扇风。他低吼道:“小梅,你打算把房子点了?”
梅副官缩了缩脖子,嗫嚅道:“没吃的,我饿,睡不着……”他心里念着唐邵明的肉干,晚饭都没怎么用,特地空着肚子等着夜里蹭吃蹭喝。
唐邵明瞧着锅里烧得黑黢黢的物事,凑过鼻子嗅上一回,登时皱了眉头扔进水盆:“烧的什么?”
“粥。”梅副官底气不足,说话都带着颤音。
唐邵明盯着那一粒一粒的黑炭米粒,无语地看着梅副官。唐邵明推了他一把,不耐烦道:“闪开。”开始在厨房里翻箱倒柜地找起东西。
魏公馆的食材向来新鲜,所以并不留饭食过夜。唐邵明翻腾了半晌,只摸出几个绿油油的涩桃子和酸苹果。“你吃这个罢。”唐邵明把这几个歪瓜裂枣往梅副官怀里一塞,打着哈欠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