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日军出动第9、11、14师团、第24混成旅与第三舰队围攻上海,当时88师第一个请求率部支援19路军,校长应允,着装备、兵员最好的第87、88师与教导总队两个团编成第五军开赴上海,税警二团、三团亦前往增援。诸位手下的兵都是好汉子,打得日本人四易主帅,第五军殉国的5300余名将士的血没白流。”唐劭明先把在座几个中央军的主官夸了一顿,继而话锋一转,“然而日本人数次增员,以多打少,三月初占领南翔、真如之后主动停战,签的停战协议也没让他们在上海捞到便宜。诸位不觉得蹊跷?”
孙元良不屑一顾:“这有什么蹊跷!我们的增援部队也在集结,加之长江航运中断,好些个国家施压逼迫日本停战。小鬼子想占上海,做它的清秋大梦。”
“孙师长说得固然有理。不过诸位也觉得日本人挑衅,真的是想占领上海?”唐劭明笑意渐浓。
“上海一旦失守,南京就危在旦夕。跟去年一样,他们的目标是南京。”桂永清想起了去岁藏本英明失踪之事。少言寡语的王敬久亦示赞同。
“桂总队长言中了一半,日本人的确有恫吓国府之意。可惜一二八从头到尾都是障眼法,他们营造出一场逼真的‘假战争’,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玩了一把围魏救赵。”唐劭明接着抛出更刺激的言论,“也就是说,日军没用尽全力与我军争夺上海,目的达到,见好就收。我们不幸中计了。”
淞沪之战中央军打得解气,无论友军、友邦还是报章舆论,都是赞声一片,几个主官也因战功升迁受勋,今日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唐副官,你这话什么意思。”孙元良伐之时虽然“跑得快”,不过三年前的确带着259旅在庙行干过一仗狠的,不然88师的师长轮不到他。
一直静观其变的宋希濂质疑道:“假打一场,让三千个鬼子送命,简直匪夷所思。”
“我要是日本陆军头目,用三千人换得北边战略要地的永久控制权,而且打压了岛内海军势力,等于沾了大便宜。三年前关东军还没站稳脚,对入侵东北一事,陆军右翼势力跟海军的山本五十六等反对派争斗激烈,凭他们当时的战备和驻东北的关东军人数,根本无法兼顾南北两线开战,所以在上海制造事端吸引我军和国联的注意力,借此时机在北边扶植溥仪立伪满洲国,控制东四省(注:1)才是他们的目的。”是时候施展死鬼唐二少的绘画技能了。唐劭明捏起粉笔头,刷刷几笔在煤灰抹的黑板上勾了幅东亚地图,画出七条剧透版日军增兵路线,“《田中奏折》(注:2)不是说‘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么?东四省落入敌手,让他们多了条以战养战的路子,也让右翼势力占据了上风。如此,日军经海路增兵后,可仗着东四省的物资补大举南下封锁华东、华南沿海、亦可北上旅顺与关东军和其他派遣军会合。民国二十二年热河事变与长城战役,日军控制热河,攻破冷口、古北口进入关内,渐渐坐稳了东四省,不断往南扩张。下次再打上海和南京时,小鬼子的战备多半已经做足,绝不可能像一二八那样以停战和恢复原状告终。”
待他说完,在座诸人脸色皆变。近年来国府专注练兵御敌,希望借住国联的力量遏制驻扎在满洲地域的关东军,民族危亡犹然不够担忧,留意日本岛内纷争的心思少了,更鲜有人挖掘日本军界内斗与淞沪开战的关系。唐劭明沾了伴魏将军左右的光,从他嘴里说出这些内情,尚且无人起疑。
宋希濂黯哑道:“麻烦了。”
然而这番话却有一人没听进去。
“你说小鬼子虚晃一枪,就教我们跟十九路军死了上万人……唐副官,你打心里觉得我们赢不了小鬼子?”孙元良冷笑。他凭借259旅在上海积攒的军功升做88师师长,唐劭明的“中计说”怎么听怎么让他别扭。
唐劭明叹道:“这话我可没说。孙师长有这层担心,大概也是注意到中央军兵员补充上的弊病罢?在座几位的部队,战斗力不比小鬼子甲种师团差,但上海那次打了不到一个月,便出现大量死伤减员。后续虽然从蚌埠、清江浦和河南补充两千余名徒手兵,但这些兵的战斗力跟从前的弟兄们能比么?听说不少人都是刚入伍没几个月的农人,炮弹来了,一个卧倒居然能把脑袋贴着地,给活活震死!而小鬼子呢,死了几千人,调来的补充兵马上就能执行任务。再打上几个星期,88师还是原来的88师么?靠这样的兵员,到底要牺牲多少人才能杀一个小鬼子?”
孙元良被戳疼了,所幸汹涌袭来的危机感让他无暇顾及其它。如果88师因战斗减员再输上几回血,未来这样一支虚有其表的“精锐之师”很快就会招来同僚排挤、校长责难,他的仕途将遍布荆棘。
一时间总队部里静默无声。宋希濂红了眼睛:“打到最后一人,我们也绝不退缩……”
唐劭明眸中精光一闪,道:“不错,国家危亡匹夫有责,中央军更是责无旁贷。打小鬼子,恶仗还在后边,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提高补充兵的质素,至少让他们学会咋用汉阳造,拼刺刀的时候晓得两三人小组作战,不能眼看着士兵枉死!今日与诸位商议兵员轮调,说白了就是给诸位的部队积蓄后备力量,让派遣下去的军士教他们如何在战场上保自己的命要鬼子的命,让换进来的新兵在诸位的部队学习新式作战能力。当然,轮调以三月为一期,完成任务的老兵亦可荣归本队。故而每轮调一次,原来能征善战的老兵没有少,将来可用的、能打的士兵反倒增加几百上千号人。到时候诸位是愿意跟这些会打仗的士兵并肩作战,还是想给拖后腿的友军擦屁股?”
这种利用其他军队的半成品训练新式补充兵的方法听上去既省粮饷,又不需占用中央军额外的房舍枪支,还给了他们重新聚拢老兵的,宋希濂和和孙元良等人缓缓点头,被说动了。
唐劭明转到桂永清跟前,打消他最后一层疑虑。“第一批参加轮调的部队均由校长亲自挑选,除黄杰的第2师,黄维的第11师,霍揆章的第14师,关麟征的第25师,还有川军范绍增的第4师、陈万仞的第5师。前边四个师是老牌中央军,装备稍差,好在政治觉悟没的说,士兵们学得快;范绍增和陈万仞是刘湘的部下,但他们是川军里头对日态度强硬的代表,剿共也很卖力。二刘争川(注:3)之后,刘湘旧部折损严重,但四川的大小军阀仍不消停,他为了保住地盘,利用教导总队派过去的军士帮他练兵是不得已的法子。在我们这边看,四川位置特殊,将来可能变成屯军反攻的总后方,所以校长特地将川军这块难啃的骨头交给教导总队,大有深意。打入川军内部的机会是老天给的,错过岂不可惜?”
桂永清脑袋里的弦叮地一响,此人说得甚有道理啊。
教导总队在四支部队里头编制最齐装备最好,是蒋校长的心头肉,如果不是像唐劭明说的那样“有深意”,没理由把半个军士营发到四川。年初,军事委员会讨论过调他当78师师长的事,不知为何最后不了了之。唐劭明这番话提醒了他,或许校长在这种时候把最艰苦的差派给他,是想让他积累功勋升中将军长?
桂永清眉眼舒展开来,缓缓道:“唉,校长的苦心我岂能不知。弟兄们为党国出力、为整军效劳是好事,我桂某人根本就没想要拦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