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夫人听了盛氏的话,立刻派人去通知巡捕房,把盛家一干仆佣都控制起来审问,但是却给那个白叔逃了,想来盛氏闹得太大,给他早早听到了风声。只是他那些亲信都给送到了巡捕房,立了案子调查鸦片来源和背后指使。
盛氏初时不敢回家,霍氏派了两个人保护她,这才令她安心。
梁子龙随后不久来拜访盛氏,先向她作揖告个饶,说道:“真是抱歉,太太曾经向我妹妹求助过的,只是那时我外出事忙,大妹一直都没有机会和我说这件事,没想到后来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都是我做事不够尽心,连自家的亲戚都没有照顾到,实在惭愧,惭愧!”
盛太太和梁氏不睦,那次好不容易拉下面子去找梁氏求她哥哥帮忙追回钱款,谁知落了个冷淡结果,心里对梁子龙有怨气,粗声道:“这件事背后是有大背景的人支使,想来梁秘书长也是无能为力的,我们迫于生计,只好泼出了胆子去鸡蛋碰石头,梁秘书和我们不同,自然不用劳心费力的!这个我们理解,您的抱歉实在不敢当!”
梁子龙碰了钉子,一点不恼,只笑道:“大太太不再信任梁某,也是应该,不过梁家和盛家有亲,盛家有事,梁家责无旁贷。这次无论什么原因,总是梁家未能伸出援手,欠了盛家一次,希望日后尽力弥补,请大太太相信梁某的诚意。”
梁子龙一再表达歉意,不管盛氏如何冷面,他的态度总是恭敬谦卑。
盛氏经过生死之关,已不若昔时犀利,人情世故更加明晰,明白不能计较太过,梁子龙和梁氏不同,是个目前握有权柄的,既已释出善意,盛家还不能不接着,便道:“梁秘书长不必介意了,亲戚就是亲戚,打断骨头都连着筋的,断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怨恨一辈子,以前我对三弟处处为难,如今人家倒是第一个帮我,倒是真叫我惭愧!我也不是个小气的,以前也有一些对不起弟妹的地方,难道还要互相计较来去?如今我真是死过一次了,所有的事都看开了,也请梁秘书长不要放在心上,道歉弥补什么的真的都不必了。”
盛氏的话说得和和气气的,但是在梁子龙听来,话锋里的机关却是暗指因了盛世宁的面子才不予计较。
梁子龙目光深邃,若有所思,盛世宁,一个远遁海外的骄公子,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从第一次被迫向盛家伸手告贷开始,他不得不面对这个自己一度不屑的公子哥,一种难堪和自发的较劲就在心里根深蒂固。
盛世宁这个空有热血的理想青年,总是肆无忌惮地去追求一些危险虚幻的东西,然而他是富家出身的少爷,总有令人嫉妒的人脉和机运,像盛公馆和日本人,都曾极力招揽过他……
但是他却从不知道珍惜,轻易得到又轻易把一切都抛下,包括前程仕途——而这些是他梁子龙挣扎多少年才能得到的!
一个不知世故的大少爷,如今他的庶子女居然爬到他的头上来了——
梁子龙微笑着承诺会督促巡捕房尽快调查案子,把钱款追回来。
这才是盛氏最想听的话,彼此谈话的气氛马上融洽起来。
等到盛氏送客人出门时,梁子龙回头淡笑道:“请太太好好休养,希望早日恢复健康!不过看您的状态比几天前见到好了不少,真是恍若两人,不知是服用了什么奇药?”
“这个……”盛氏犹豫了一下,她想起在花园中有人给自己服药的事情,虽然她确定那个女孩是眉庄,但是眉庄并没有当面跟她承认过,信口说道:“最近美国不是有特效药吗?我请人帮我弄了些,非常管用的,要不怎么叫特效药呢?”
“美国?”梁子龙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特效药是消炎的,再有奇效也不能治疗毒瘾,盛氏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在敷衍他!不过他心内有些揣度,自从盛世宁的子女回来后,很多事情变化都不在他的把握之内……
督军府的认子仪式过了很久,余热不衰,人人都知道眉庄姐弟是督军府里的新贵,因此邀请赴宴的帖子每天都如雪般飞来,茂冉只好躲到督军的部队军营里,那是他喜欢的生活,平时眉庄也时常教导他要多跟父亲相处,如今正好有更多时间得到徐长林的训导。
徐长林对这个儿子欢喜入骨,虽然嘴上从不表示,但是从府里供给姐弟越来越丰厚的享用就可见一斑了。
茂冉对姐姐道:“父亲对我很好,现在一边督导我训练和读书,一边教我兵法权谋,只要我有所领略,就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他常说自己出身贫寒,没有读过多少书,如今没什么见识,对事业上妨碍不小,只不过是随波逐流,勉强保命,所以要我多多用功,弥补一点缺憾……他是个好父亲,和阿爹一样的对我……”
眉庄见他父子和睦,也十分高兴,幸好当初到底还是把他带来了上海,让他父子相认,也算没有什么遗憾了。
茂冉的地位越高,菊娘越是高兴,走路都是带风的,如今接待贵眷女宾也能列席在旁,一些管家的权利也分到了自己的手上。
她正要更近一步,和二姨太分庭抗礼,想着在督军耳朵里多吹吹风,却有一天被告知:她女儿说她身体欠佳,跟霍氏求了情,以后像管家和接待这些劳心劳力的事都不用她再管了!
库房里,二姨太身边的得力跟班德顺对着她挤眉弄眼地笑道:“六姨太,您身子不好怎么不在屋里歇着呢?是不是还缺个煎药的人手啊?可是这里是库房,都是死物,恐怕您要的煎药的人这里找不到呀!”
菊娘气得脸色发青,她好不容易请回了眉庄姐弟,以为是自己的靠山,谁知竟是来塌台的!
东西也不领了,直接冲到水湄楼,却见眉庄正在悠闲地看书,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立刻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阵怒骂。
她在花楼里多年,什么丑陋污秽的都浸染过,如今眉庄触及了她心尖上的东西,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一些污言秽语也喷洒出来,再也不装出母慈女孝的样子。
“老娘花楼子里也混过一回了,什么手段都有,凭你小娘皮也敢插手老娘的事!从老娘肚子里滚出来的东西,什么清高的货色,要做个白眼狼趁早滚蛋……”
她骂得快意,眉庄也不由脸色变了,扬手一掷,菊娘只觉得喉咙里突然堵了东西,
咳嗽了几声,却再也说不出话!
眉庄冷笑一声,把一些单子扔到她面前。菊娘接过一看,顿时冷汗涔涔。原来这些竟然是她最近接手家务时,顺便揩下的油水,一笔一笔,全都清清楚楚,毫无遗漏!
“我听说你之前为了这些事情好几次被二姨太给罚了,她对你也算宽容的了,若是大夫人,她眼里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的!”
菊娘咳了一下,发现又可以出声了,恨恨道:“她算什么好心,猫捉耗子罢了!事情都是她查出来的,本来就是为了要把我赶出府里,若不是我捉着她的把柄,早就不在这里了!”
“什么把柄?”眉庄捉住关键问道。
菊娘抿了抿嘴,忽然上前一步,扑到女儿面前,哭道:“女儿,娘在这里没儿没女,没有靠山,好不容易盼着你们来啊,可是你这么做,真是寒了为娘的心!娘就这么一点念想,多积累一些钱,哪怕以后督军不要我了,还能有些钱财傍身!你是不知道,我到今天这一步花了多少气力……”
她初时费尽气力才进到督军府,还以为将来过的是富贵人的日子,谁知府里被霍氏和二姨太把持得极严,跟个清水衙门似的。督军得的钱再多,那钱也都是投在军队里的,家里过的只是一般日子。她既逞不得威风,也谋取不得财物,自己的性子又不是循规蹈矩的,被拘束得苦不堪言,比在花楼里的日子还不如!
现在乱世,连督军自己都怕哪一天被别人给吞了,将来还不知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各自打算?而且二姨太有把柄在她手里,恨不得生吃了她的心都有,这个府里她根本就待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