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怀抱,白云生处,一座孤峰独立,有盘山小路从密林间蜿蜒而上,若隐若现,消失在云雾之中。
重明子降下云头,携着江鼎来到山下,道:“你看此地气象如何?”
江鼎深深望去,道:“这里……很一般啊。”
重明子也不生气,笑道:“正是一般,做个掩饰还是不错的。”
江鼎便知这里是山门所在,好奇的观看。一般的山门都有护山大阵,多半有掩护和防御两个功能,防御不说,掩藏也是千奇百怪,有藏在云雾里的,有藏在地下的,也有直接开出一个小洞天来的。不知道洞真墟是什么样子。
重明子指着山间小道,道:“无论如何,这条路绝不可以走人。”
江鼎道:“如果走上去会怎么样?”
重明子道:“如果是普通人,也不会怎么样。无非是怎么上去怎么下来。如果是修士,最好的结果,就是晕倒之后,出现在千里之外。也可能一辈子出不来。”
江鼎点头,重明子手轻轻一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或者语言。
突然,孤峰往旁边挪了一步。
江鼎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那座山峰确实如同轻巧的小鹿一般,整个的往旁边跳了一步,让出一条山道来。
山道和旁边的羊肠小道几乎一模一样,就像镜子里照出来的一对镜像,只是通往的方向完全不同。
重明子上了小路,江鼎跟上,刚一踏上山路,便觉眼前一亮,天地明朗几分。
再往前走,眼前豁然开朗,之间两旁青山呈八字形展开,露出一大片平坦山谷。山谷中间一潭深绿湖水,仿佛翡翠镶嵌一般。岸边杨柳成荫,随风拂摆。
杨柳丛中,能看到几处楼阁,皆以小巧成趣。大多粉墙黑瓦,干净秀气。
江鼎见了,十分喜欢,他喜欢纯粹的东西。秀美也好,壮阔也罢,只要成了风气,自有一股意趣在。反而是那些混搭的,又要得雅趣,又要显富贵,还要示清高,样样要占,顾此失彼的,反而没意思。
不过这里应该只是洞真墟的一部分,最多只是山门,连核心都不是,任何一个大门派都不会只有一个山谷的。
沿着环湖的石板路往前走,就见树荫下有一乘凉椅,吱呀呀摇晃。椅上坐着个白胡子老儿,闭目养神,正在冲盹儿,蒲扇盖在胸口,还在微微摇动,有蜜蜂儿落在胡子上,他也不动,一派悠闲景象。
这等景象在生活悠闲的凡人街镇倒能看见,但这里是一大门派的山门,有这样一个世俗老者,细想起来,令人惊奇。
江鼎稍微诧异,但紧接着便想,或许是一位高人,就是如此做派。修士本多乖僻,有这样的做派也不足为奇。
既然是高人,自然不便打扰,重明子也视而不见,继续前行。又走片刻,就见一丛芍药花下,有一对童子在观鱼。
两童一男一女,皆总角年纪,玉雪可爱,如金童玉女一般,指着碧水中悠游嬉戏的锦鲤,言笑晏晏。
江鼎也喜欢这种生活情形,然而走过两童身边时,两童自顾自的嬉笑,丝毫没有动作,不由略感奇怪。自己还罢了,重明子毕竟是洞真墟长辈,那两个童子怎的不来见礼?到底是大宗门,纵然在天真烂漫的年纪,也该知道礼数了。
重明子依旧不加理会,穿过山谷,山谷虽然幽静,却也有三三两两的弟子行过,但不管是远远路过的弟子,还是擦肩而过的修士,没有一个停下来打招呼的。仿佛他们虽然相隔咫尺,却远在天涯。
一个两个还罢,人人都如此,江鼎心中,渐渐泛起一丝寒意,如此春光明媚的山谷,也在他心中变了颜色。
好在他早有猜测,若把那个猜测和眼前情形对照,倒不觉得奇诡,只剩下些许别扭。
一直穿过山谷,又到了山脚,重明子道:“到上面去。可以看到最真实的洞真墟。”
两人上山,到了山顶,云雾不聚反散,眼前豁然开朗。
往东方看去,只见一片崇山峻岭,一座山峰连着一座山峰,山势巍峨,悬崖险峻,山外有山,险中又险。远处的青山颜色渐渐淡薄,最后只在天边留下了浅浅的青影,如水墨画一般,淡淡渲染,意境悠远。苍山如海,令人心生敬畏。
然而转向西边,世界便完全不同。山脚下,竟是一大片繁华的市镇。
一片片的民居,从山脚下一直铺开,延伸到了远方,镇中炊烟处处,车水马龙。虽然在山顶,也能看见街道上如蚂蚁般穿梭往来的行人,看到街边上摆摊卖货的摊贩。耳边仿佛能听到一声声吆喝声、人们的交谈声、儿啼声、马嘶声、行车声……
一切便如世界风俗画,工笔勾勒,惟妙惟肖。
世俗之中,这样的集市比比皆是,江鼎一路走来,不知见过多少这样繁华的小市集,,他最爱在这样的红尘中游荡,感受着凡间的烟火香气。
然而……
在此时看来,他只觉得诡异。比刚刚在山谷中遇到的来往行人更诡异。
这里是深山老林,荒山野岭,哪里来的这么繁华的城镇?要说是修士的坊市,也还罢了,可这明明是凡人市井,为什么会建在这里?何况这城镇既无道路联通,又无城郭比邻,不见农田桑梓,没有水流渊源,茕茕孑立,就像沧海遗珠,遗落在大山深处。那一片繁华的景色,如无根浮萍,似乎是大风吹来一般。
这是虚幻么?
江鼎不自觉的使用望气术,但因为隔得太远,什么也没察觉,又用北冥老祖留下的“镜”字诀破妄,依旧毫无收获,不由惊疑,问道:“这是虚妄么?”
重明子本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道:“问得好。你看那边——”他回手指向远方。
他指的方向,是对面的群山。
江鼎顺着他手指看去,只见那边有一座高峰,山峰笔直,仿佛一条笔管,不与其他山峰相连,山上寸草不生,皆是突兀嶙峋的岩石。一眼扫去,山顶上模模糊糊似有其他物事。但隔得太远,看不清楚。
江鼎打了个发觉,眼中波光一闪,焦距集中在一点,在视野中立刻便将远处的景色拉近百倍,模模糊糊的远景变得清晰起来。
只见山崖绝峰上,有人面壁而坐,做道士打扮,看头发半黑半白,似是老者。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但已觉仙风道骨,令人不胜倾慕。
江鼎目光上移,又看向石壁,只见石壁上题着一首诗,四行笔画,纵横峥嵘,仔细看时,写的是:
“曾言万物皆虚妄,
磐石不坚月非明。
一生执剑斩虚妄,
虚妄到头返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