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四胡同距甄府说不上太远,却也并不近,林崖又吩咐了车夫稳健为上,慢慢儿的走,等林家车辇停在帖子中点明的王宅门外时,已经过了正午。
林崖对了对时辰,丝毫没有稍稍来迟的窘态,掸一掸衣衫便亲自捧了帖子,从从容容的自角门进了宅子,仿佛那刚刚验过他帖子的门童不过如青石墙面一般是个摆设罢了。那童子也只在接过帖子时查验时眼珠子略微动了动,之后便泥胎木塑似的直挺挺戳在门边。至于林崖带来的车夫,自有旁人引到旁边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里吃茶。
这处院落并不大,更没有多少通幽曲径,林崖不用仆人指引,就轻轻松松寻到了某位白龙鱼服,顶着当今的旨意公器私用,正在潭边亭上烹茶待客的殿下。
金冠墨衫朱腰带,衬托的二十余岁正当年的青年男子愈气势逼人、高贵凛然。
正是尚未有封号爵位的三皇子,楚容华。
见楚容华有意对自己视而不见,林崖微微一笑,也不客气,径自负手走入亭中,在楚容华对面落座,欣赏起这隐于市井的精致院落。到底是皇子名下,虽说格局稍显小了些,却胜在精巧,有几处细微处竟是林崖前世今生皆不曾见过的。
想来也是,如果楚容华真的一点底气都没有,又怎么敢生出争位的心思?
林崖这边肆意打量皇子私产,那厢楚容华已经闲适的以茶水点过他自小养起的麒麟茶宠,狭长的眼眸微眯,定定望向了林崖,口气中更带上了一分毫不掩饰的冷意:“林公子人不大,气派倒是不小。”
这是明着说林崖怠慢于他,不是诚心来投了。
林崖回以浅笑,既没有诚惶诚恐,也没有当真傲视王侯,而是以一种真正平辈而交的态度:“崖不敢,只不过家有老父,崖时刻自省,不敢堕了门风而已。”
其实在与便宜老爹林如海深谈前,林崖曾经想要以一种肝脑涂地的姿态,自愿为楚容华鹰爪的。只是林如海一句话点醒了林崖,“你非寒门出身,荣辱皆非系于一人之身。本朝国祚近二百年,无论储位之争胜者何人,林家都屹立不倒,你是下任家主,为何要轻易对人俯帖耳,做家奴状?”
林崖细思一夜,不得不承认林如海言之有理。
林如海是当今心腹,大事小情皆可上达天听,楚容华即便是皇子,可一向不受当今重视,等闲难以得见天颜。说句不好听的,别看林如海远在江南,他在当今面前说楚容华的不是,可比楚容华这个天潢贵胄在他的英明神武好父皇面前驳斥林如海容易的多。
如今情势,是三殿下楚容华要大大的仰仗他们林家父子,而非他们林家上赶着捧楚容华。即使以后要为楚容华肝脑涂地,一开始也不必把身段放的太低,凭白让他看轻了去。其中分寸,还要他自己揣摩。
林崖答得坦荡,楚容华目光中的冷意渐收,转而换上了一副感慨之态:“昔年一别,不觉物是人非。不想你自有造化奇遇,与林公有这样一段缘分。”
这话可就值得掂量了。
当年林崖为生父继母所迫,不得不听从“慈训”,为“家业”计,“暂时”中断求学之路,随与生父交厚的商户管事北上跑商,稚龄弱子孤身一人跟着一干糙汉走西口,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多少次如果不是林崖并非真正小童,早就半路夭折。
就这么跌跌撞撞的,在距边城还有百余里的小镇上遇见了风尘仆仆的楚容华一行。
那时候林崖饥寒交迫,浑身上下惨不忍睹,如果不是目光还算清正,早就被楚容华身边的侍卫当扒窃的偷儿大棍赶走,而楚容华也病恹恹的,似乎下一刻就会随他战死边疆的外祖而去,病死在这风沙漫天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