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夏,苏起留在学校复习考研。
放暑假,学校清净下去,最适合学习不过了。
梁水去了珠海社会实践,还有加训。不久后,苏起得知他大一下学期期末考又拿了第一,文化课和飞行实践课都是。
路子灏在群里说:“你这是冲着毕业就当机长去的啊。”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毕业生最好也只是副机长。TOP2的学生,说话有点儿常识。”
路造:“鄙校TOP1。”
路子灏暑假去美国游学了,路子深和林声也去了。路子深要在普林斯顿大学读博,趁暑假带林声去旅游。
林声微博上挂满了照片,从大都会博物馆到百老汇;从拉斯维加斯到黄石公园。
去年,校内网改名人人网后,流量却越来越差。即时短状态发布平台微博成了后起之秀,大批年轻人转移了阵地。
林声一号召,伙伴们都相继注册。几人的微博除了彼此和相熟的好友关注,同学并不多,所以言论更自由发散。
路子灏甚至发了一张肖钰的照片,在博物馆门口的台阶上。
苏起说:“你们这是组团,集体去虐风风吗?”
结果留言发出去第二天早上,美国那边是夜晚,QQ群里来了消息。
路子灏at了flower dance,说:“你自己说吧。”
深声则at了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和花之露娜露露,说:“都过来,有大事情!”
花之露娜露露:“你们干嘛呢?”
深声:“聚餐。(贼笑)”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不要告诉我李凡开窍了。(爆笑)”
几秒后,flower dance发了一张照片。
餐厅里,六个年轻人依次排开,从左到右是肖钰和路子灏,林声挽着路子深的手臂,脑袋歪靠在他的肩膀上,笑容甜甜。李枫然站在路子深旁边,含着淡笑,最右边,一个面容姣好身材纤匀的女孩微侧身对着李枫然,并没有路子深和林声那样大方。但女孩双手都牵着李枫然的左手,抿着唇
笑,眼睛亮亮的,很开心的样子。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我去!”
花之露娜露露:“天啦!什么时候的事!”
flower dance:“最近。”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是不是去年餐厅里那个?”
深声:“是!”
花之露娜露露:“她考去茱莉亚了?”
路造:“嗯。人家跳舞很厉害的,根本不需要李凡推荐联系人。哈哈。就为了拿号码。”
花之露娜露露:“佩服哦。居然能追到风风。”
flower dance:“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形象?我又不是路子深。”
深声:“……”
深声:“七七,于晚很好呢。刚跟她一起吃饭,超级可爱热情,又单纯。很配李凡的!笑起来特别好看。”
花之露娜露露:“哇,于晚?名字也好听。”
路造:“人是真的很好。”
花之露娜露露:“咦?于晚,鱼丸?风风的小鱼丸?嗷,可爱!”
flower dance:“(憨笑)她微博名就叫枫枫的小鱼丸。”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啧啧啧。”
花之露娜露露:“寒假带回来给我和水砸看!”
flower dance:“行。”
聊了没一会儿,梁水关注点歪了:“诶?你换苹果手机了?”
苏起点开私聊一看,果然,flower dance下写着一行小字“iPhone在线”。
她说:“有钱人。”
flower dance:“特别好用。”
路造:“我也准备买了。你要不要我帮你带个,美国的比国内便宜。”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太贵了。我手机还能用。”
花之露娜露露:“确实好贵啊。你们看新闻了吗?有个男的为了买iPhone卖了一颗肾……”
深声:“(恐怖)”
路造:“(暴汗)”
flower dance:“……”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
苏起没见过苹果手机,无法理解年轻人对它的狂热,仿佛那是个身份的象征,用了苹果手机就高人一等似的。她理解不了。
苏落考来北京了,在科技大学。爸妈给他买的手机是诺基亚的,侧滑盖有键盘的那款。苏落想都没想过苹果,他说,五六千块钱买个手机,疯了吧。
程英英倒是问了苏起要不要换个更好的诺基亚,苏起说不用。她手机到现在都很好用。诺基亚尤其耐摔,从床铺上掉下来无数次都没坏。
由于苏落要来上大学,苏起提议让爸妈来北京好好玩一圈。她上学那会儿,家里刚建完房子,经济拮据,一家人来送她上学却没游玩,这次刚好补上。
八月中旬,苏勉勤和程英英来了北京。
苏起带着爸爸妈妈和弟弟在首都玩了个遍,从故宫到颐和园,从前门到后海,从国贸到鸟巢水立方。
苏勉勤和程英英玩得很尽兴,对各处的景色、无论古建筑抑或现代大楼都欢喜不已,尤其是天安门。父母辈的大都有这情结,两口子在广场上照了一堆相。
除此之外,叫苏起意外的是,爸妈对地铁感到很稀奇,很喜欢坐地铁。
一开始,他们不太熟悉怎么过闸机口,还不让苏起教,两口子凑在一起琢磨半天。苏勉勤指着感应器,说:“应该贴这里。”说着,手无意识一贴。
闸机门“哐当”一下打开。
两个中年人吓一跳,程英英赶紧推他:“快过去快过去!”
苏勉勤生怕门要关了卡到他,立刻溜过去。
门哐当阖上。苏勉勤松了口气。
苏起笑:“有感应的!人不过的话,它没那么快关。不会夹到你。”
话这么说,但程英英刷开闸机后,还是小碎步飞快过去了。苏勉勤在那头接她,两口子无意识握了下手,一副成功闯关的模样。
少年苏落也是第一次坐地铁,但年轻人学习力强,跟公交投币一样自然。等出站时,刷卡变成塞卡,苏落一眼就懂了,一次性地铁票要回收。
苏勉勤看一眼儿子的动作,有样学样地找到塞卡口,卡片吸进去,他从闸机走过,稀奇地叹:“这就收掉了。啧啧,回收利用,真不错啊。”
苏起落在后头笑,可一转眼看见头上夹杂了白发的爸爸,和已经高出爸爸一个头的苏落,她的心就被扯了一下。
一旁,程英英对苏勉勤说:“国家发展真快,他们这个时代真好啊。”
苏起又看程英英,她也比妈妈高了。程英英眼角的皱纹很明显了。
那一刻,苏起回忆了一下童年,想从记忆里翻找出妈妈年轻时候的样子。
可惜无果。过去的回忆里,有无数有妈妈的场景……她把她从地上拎起来拍她屁股上的灰,她在冬夜里给她打毛衣,她拎着锅铲说:“我不管什么寒寒热热的妈妈”,她在舞厅里跳舞,
她在梁水家唱着“从来不愿命运之错。”
过去的事情还很清晰,但她的面目模糊了。如果不给苏起一张照片,她凭自己记不起程英英年轻时候的样子了。
那晚回到酒店,苏起和程英英住一个房间。
苏起躺在床上,看程英英整理衣服。
她现在穿的衣服都是妈妈款的。苏起记得,去年回家看老照片,二十出头的程英英烫着卷发,穿着白T恤牛仔裤,T恤扎在裤子里,帅气极了。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她几乎一生都待在云西。
苏起忽然发现,在她眼里,她一直都是妈妈,是个代号,而不是程英英。
她是长辈,是母亲,是依靠。可她从没想过她作为程英英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她的生活过得怎么样呢?
作为女儿,她好像并不完全了解。
苏起说:“妈妈,你觉得北京好吗?”
程英英叠着衣服,笑:“当然好了。哎呀,现在这个时候真好,你们这代人太幸福了。”
苏起又问:“你会有点儿遗憾么?”
程英英一愣:“遗憾?”
苏起说:“你21岁就生我了,然后一直在云西,照顾家里,会不会觉得青春浪费了?”
程英英抓着一条裙子,坐到床上,微仰着头。头顶的灯光洒在她脸上,她比同龄人要年轻漂亮些,但岁月仍是公平地在那张脸上留下了痕迹。
她想了一下,说:“在街上看到年轻人,会羡慕的。好像年轻的时候,没有多享受一下时光。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一眨眼,就老了。”
苏起有些难过,不知该说什么。
程英英又道:“哎,这个问题,我前些天还跟你爸爸说过呢。结婚太早,那时候又没好好读书,没什么见识,一辈子都耗云西了。”
“爸爸怎么说?”“他说落落上大学了,家里条件也好了。等回云西,买辆房车带我出去玩。今年先去云贵川,明年再去西藏新疆。”程英英笑起来,“他说给我补回来。我才不信呢,能补回
来就怪了。”
苏起噗嗤笑,蹦去她身边:“妈妈,跟爸爸结婚这么多年,你满意么?”
程英英说:“我年纪大了,所以有时候羡慕年轻人。但是吧,也不算特别遗憾。在我那年代,我也跟你爸爸轰轰烈烈过的。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还不一定比得上呢。”
苏起啧啧几下,说:“那就祝你们白头偕老吧。”
那晚,苏起和妈妈聊了很多,问她如何确定苏勉勤就是一个真心爱她且不会背叛的人。
她以为她会给出标准答案,传授经验,但程英英说,无法确定。
她说,当初搬进南江巷的几对小夫妻,每对都很恩爱,也都有各自的小问题。人站在起点上,是无法预知未来的。
就像她根本想不到梁霄会和康提离婚,李医生和冯老师矛盾不断,路耀国捅出那么大的篓子。
她也没想到她的婚姻平平淡淡一路小波折但也幸福走到了最后。
程英英说:“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好,别有太强的目的,好好过每一天,珍惜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过好每一天么……
苏起在黑暗中翻了个身,有些想念远在珠海的梁水。
手机在枕头下亮了,苏起埋进被子偷看,是梁水的短信,问她今天带爸妈去哪儿玩了。
苏起说去了鸟巢和水立方,又说爸妈坐地铁特别搞笑。
聊到半路,梁水发来一条:“七七,我对你会比你爸爸对你妈妈还要好的。”
苏起抿着笑:“好呀……”
一旁,程英英困倦地训了句:“苏七七,你还要不要眼睛的?”
“我……班长问我问题,马上。”苏起赶紧打字,“我妈妈要睡觉了。”
水砸:“嗯,晚安。我下周回来了。”
“好呢。”
“……”
八月末,苏勉勤和程英英回了南方。
苏落顺利入学。
两所学校隔着一条街,苏起跑去他学校请他吃饭,才请了一顿,苏落说:“下次你别来了。”
苏起莫名其妙:“为什么?”
苏落抠着脑袋不做声,不动声色拉开和她的距离。
苏起一下子明白了,扑上去搂住他手臂:“我还叫你没面子了?你能找到有我这么好的女朋友都算你有本事。”
苏落扯她的手,扯不开,道:“得了吧,你都不是个女的。我随便找一个都比你强。”
苏起甩开他:“行。大学四年,你别跟我联系啊。”
结果第二天开学,梁水给苏起打电话,说他下午到北京,叫她出去吃饭,他请了苏落吃海底捞。
苏起皱眉:“你干嘛请他吃饭呐?”
梁水一愣,笑道:“他不是我小舅子么?”
“……”苏起脸微红,“小舅子个头。他就是个兔崽子!”
“你俩吵架了?”梁水好笑,问,“那他是兔崽子,你是什么?”
苏起:“梁水!”
梁水:“诶!”
“……”她没绷住,扑哧一笑,“你什么时候到,我去接你。”
“别了。周末太堵,我怕你晕车。直接店里见吧。”
“那好吧。”
吃火锅,会弄得一身的火锅味,但苏起还是洗头洗澡,又换了件裙子。她按约定时间去了店里,找到103桌,就见锅底都端上来了。
苏落不在,弄调料去了。
梁水低头划着菜单,手指修长。他穿了件白色T恤,头发似乎剪短了点儿。
苏起到他对面坐下,他抬头,冲她粲然一笑,将菜单递给她:“看看有什么要加的?”
苏起接过来看,她喜欢的菜都点了:“过会儿再加吧。”抬起眼皮,“你怎么到这么早?”
“飞机提前半小时到了。估计那飞行员受了什么刺激,一路超速。”
苏起说:“那你早到了都不跟我说一声。”
“啊,这要说吗?我以为是小事。”隔着虚白的灯光,他眼神清亮,嗓音低沉。苏起蓦地脸一红,忽觉刚才她语气里的嗔怪太过骄纵,像宠坏的孩子。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又道:“那下次提前五分钟都跟你报备,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