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等客房里。
宋元清独坐里面,手里拿着一封信件,这是刚刚这间客栈老板交给他手。
信封上有着特别的术法,唯有血亲才能打开,如果强行打开的话,反而会让信件毁成灰烬。
宋元清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想,面无表情的把信封打开。
薄薄一张宣纸被他拿在手里,里面的内容也很简单,却让宋元清色变。
他看完之后,手掌不由的紧握,宣纸就在他的手里碎成无数纸屑。
幸好这时候客房里没有其他人,也自然没有人看到他深沉的脸色,以及波涛汹涌的眼眸。
宋雪衣算计申家?和宋戎赫狼狈为奸,联合云氏,污蔑他们一脉又叛国之心,所以爹和爷爷他们没办法,只能脱离宋家,现在正在别处?
宋元清看完这封信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仇恨宋雪衣,却是恼怒宋戎贤的糊涂。
既然是诬蔑,自然就可以伸冤。
他这样说跑就跑了,便是坐实了这样的罪名,也让祖家没处可选。
如此这般,又至自己于何地?
“罢了。”过了三秒之后。
宋元清轻轻叹了一口气,抬首看着窗外空旷的景色,眼神无所畏惧。
*
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朔云州却连续发生巨变。
从宋戎贤叛变宋家后,云莫染就猜想到了宋元清会领兵同样叛出。
只是当消息真的传入他的耳朵里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庞然大怒。
连续几日的早朝,传来的消息或胜或败,却到底还是败的多,尤其是秦魑一军势如破竹。
这件事情还未解决,几处城镇又传来噩耗,东南方一连干旱,久久不见雨露。
朝上问众臣有什么办法的时候,各个王侯面面相窥,最终得出的答案竟然是天下第一舞姬裴妙语。
“当初让她去和亲是你们,现在想招她回来还是你们,如今两州交战,简直痴人说梦!”云莫染冷声呵斥,不待众臣反应过来,已经甩袖而去。
月上中空时,冬日清寒,连明月也似凝结了一层薄霜,尽显清冷。
书房里,云莫染翻阅着一张张的折子,眉头却越皱越紧。
一旁伺候着的刘缺见他即将达到狂暴的临界点,就要开口安慰的时候,却见云莫染忽然呼出一口气,仿佛把满腔的凛然志气都泄了出去。
“刘缺,你说国安寺那群老家伙们到底有什么用,日日想着成仙至子孙后代于不顾,朕又有什么用,贵为一国之君,一州之主却处处受制于人,现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土满目狼藉却无能为力。”
“皇上慎言。”刘缺低声道。
“慎言?”云莫染轻声问道。过了一秒之后,仿佛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表情一点点的变化,化为压抑的狰狞,“慎言?朕身为皇帝也需要慎言,是不是到最后连想做什么也不行?如此下去,做这个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一挥手,他面前案几的折子尽数被扫落掉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门外传来侍卫的询问声,刘缺安抚下去。
待刘缺转回头时,眼前凭空出现一人。
一袭朴素无华的长袍,一头灰白的发,男子低眉顺目的站在那处,连空气都静止了几分。
“裴玄?”云莫染回神,眉目之间也看不见刚刚的疯狂。
他看着眼前比之前相见时更显出几分死气的男人,用那双苍白柴瘦的手,动作轻缓的捡起地上的折子,皱眉道:“身为国师,没有通传擅入宫廷,你最好给朕一个合适的理由。”
裴玄没有急着说话,将手中整理好的折子放到了案几上,方才抬头看着云莫染。
两人距离不过短短的一个案几长桌而已,视线相触的时候,云莫染才发现眼前的男人真的累了,他的眼神和气色都透出他的疲惫和沧桑,沧桑的背后潜藏着一丝希望。
这希望却不是他能够给予的,也不在朔云州内。
“请皇上允许裴玄撤去国师一职。”
云莫染闻言,意外自己竟然一点惊讶都没有,淡淡的一声笑,“裴玄,这国师之位可不是朕说废就能废的,朕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你生来的命运,你敢逆天行事的话,不仅仅损的是自己,还有整个朔云州。”
“这样……你觉得朕会答应吗?”
裴玄同样平静道:“我会给皇上推举一个新的人选。”
云莫染一怔,没有想到他竟会这样说。新的人选?
“百里灵鸠。”
“什么?”
书房中呈现出一股凝结的气氛。
过了一会儿,云莫染才慢慢移开和裴玄的对视,坐回椅子上。
“国师之位,岂是说让就能让的。”
裴玄淡道:“我心已经乱了,继续坐着国师之位,也无法给朔云州带来福泽安然,反而会引来更大的祸乱。”
“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番话,朕就有权将你处死。”云莫染冷声道。
裴玄答非所问:“一旦百里灵鸠坐上国师之位,可解南地干旱以及天下乱战。”
这句话落入耳朵里,让云莫染眼瞳紧缩了一瞬。哪怕心神动荡难平,表面依旧不动声色,“你这话是不是有点托大了。”
裴玄没有言语,一如既往的至清至淡的神色,看在云莫染的眼里,便知道了他的意思。
“国师大人,您与朔云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撤去国师之位,又何去何从?”刘缺不卑不亢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沉静。
裴玄抬首,“我去留自有决断。”
没等云莫染说话,他再次道:“此次来,一为自身,二为朔云州。倘若皇上不答应,我……依旧会走。”
云莫染豁然抬头,盯着裴玄的眼神充斥着冰冷的警告。
裴玄却毫无所惧和他对视。
从他的眼神里,云莫染看出了他是真的铁了心要这么做,打算放手一搏。
无论是任何人,只要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情,愿意为了这件事付出一切代价的时候,便在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够阻止对方。
现在云莫染就是这样的感受,他觉得自己无法阻止裴玄。
哪怕杀了对方,对于他来说也没有任何的好处。
何况,裴玄自身实力超绝,想要杀他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裴玄,朕能信你吗。”云莫染沉声道。
裴玄道:“皇上该信的只有自己。”
“没错,你说的没错。”云莫染哑然一笑,然后慢慢说道:“事情已经乱到了这个程度,再乱一点也无碍。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朕就给你一个机会,只要百里灵鸠真的能够解决南方干旱的事,朕就应了你的要求。”
一旁的刘缺挪动着嘴唇,欲言又止。
从云莫染的言语里,他感觉到一股疯狂的情绪。
得到了想要答案的裴玄却始终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波动。
“谢皇上。”
有点沙哑的嗓音还在空气中响着。
裴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留下云莫染依旧盯着他原先站着的地方,眼神阴霾涌动。
千厥宫,观天台。
裴玄的身影出现在此处,一眼看到坐在边缘,双脚悬空的女子。
她肤色在黑夜月色下更显晶莹剔透,比玉更润比雪又多了点温度,一头黑发没有任何束缚的披在身后直达腰身,更长的蔓延在地上。
一袭黛青色的长衫,是水烟云罗的料子,仿佛没有任何的重量,伴随着风吹漂浮,给人的感觉就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从裴玄这个方向看去,能够看到女子的侧容,那浅浅勾起的唇角,漫不经心的,偏生给人一种万物静好,天真浪漫的感受。
“桃花小仙……”裴玄低声叹道。
眼前的女子,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的确都不似了凡人。
桃花小仙这名,名副其实。
“办妥了?”灵鸠回头,看向那一头灰发的男人。
“嗯。”裴玄道:“有条件。”
灵鸠没有任何惊讶,笑问:“什么条件?”
“解决南方干旱一事。”
裴玄刚刚把话说完,就听到一声哧笑。
他抬头看到那女子笑得随意,饶是了解几分她的个性,还是不免觉得灵动又可爱。
“这里面应该有你煽动的份吧。”灵鸠从边缘站起来。
裴玄没有回答她的话,灵鸠也没打算他回答。
“你的命运和朔云州相连,朔云州毁了,你也没办法独活。”随意的轻拍衣摆,灵鸠一边走一边道:“这样也好,有利益相连的合作才更让人放心。为了你自己,也会尽力的帮我对吧?”
在裴玄身旁停下,浅笑嫣然的看向他。
裴玄看着眼前这张纯良无辜的笑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哈哈,我先提前祝贺你和裴妙语百年好合。”灵鸠眼睛都弯了,“真说起来,裴妙语还算我半个师傅,加上这层关系你都该站在我这边对吧。”
他可以说不对吗?
“如果你敢说不的话,我会诅咒你的。”灵鸠说这话的神情,怎么看都像是恶作剧的玩笑。
裴玄却无法把这当玩笑。
他相信,眼前的女子说到做到。
灵鸠的身影消失在观天台楼梯的入口。
“奇怪的人。”
裴玄低声道。
其实他更想说可怕的人。
只是一想到灵鸠那浑然天成的气质和容貌,这句话说出来,怎么都觉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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