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凌晨时分,外面快要蒙蒙亮的时候,秦院长担忧地望着在临时搭建的手术室不停忙碌工作的邵医生。
自从得知李彤牺牲后,小邵只是管她要了一身干净的军装,再没多说过一句话。
她看得出来,他是强迫自己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也许难过就不那么入了骨髓沁入心肺。
出发前,她在办公室里收到了小邵的恋爱报告,来了这,小邵连续几个小时站手术台时,她曾劝过他注意休息一下,那时他开玩笑般笑言:
“院长,看在我如此辛苦的份上,回去我就交结婚报告,给我开个后门,帮忙快点儿批了吧。”
邵医生亲手拔掉了李彤身上的钢筋,又小心地给李彤擦洗,所有医务人员都能感同身受他想让李彤恢复如初的心理。
如果不是叶伯亭和夏天她们扯着衣服非要给李彤亲手换上,秦院长相信这个一米八几的小伙子,会亲自给李彤换新衣、穿新鞋。犹如已经成家的丈夫般。
秦院长走到帐篷外,翘着脚借着微弱的月色看了看外面那三个女孩的情况。
她望到了三个蜷缩成一团的小团体,眼中瞬间含泪。
曾几何时,她只要喊她们三人中的一人名字,另外两个都跟着跑过来帮忙。
那种默契,那种真挚的情谊,旁人不用开口问就能感受得到。
现在仍旧是三个女孩聚在一起的身影,只是隔了这么远,她都能够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般的悲伤。
再不是嘀嘀咕咕就像永远有说不完的话似的,此刻是寂寥和浓重的压抑。
那里面其中之一已经换人了。她手下那个憨厚耿直、性情爽朗的姑娘,再也不会出现了。
李彤的突然离开。让所有人措不及防。
夏天屈膝抱着自己自言自语:“我不该离开去叫什么狗屁工程车,其实最应该下洞口的那个人是我。我瘦,我爬的上来。是我贪生怕死。”
她转不过来这个弯儿,她认为是她丢下了李彤才这样的,如果她在,李彤不会离去。
叶伯亭摇了摇头,咬着牙发声。恨不得从头再来:
“不赖你、应该怨我。我脑子糊涂了去叫其他人。那么窄吧,叫来了他们也下不去,就该我下去。我家有我哥……”
叶伯亭悲伤到不能自已,牺牲了有哥哥在,爸爸妈妈有寄托。
她无法想象远在东北小山村的李彤父母能否受得了打击。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就觉得该退让一步。哪怕自己牺牲了……她开始胡言乱语。
“就是我的错。我如果耳朵不好使,我们早就离开了。听不到那个孩子哭声,也就不会……”
夏天呜咽着犹如受了重伤的人,她的脑袋昏昏沉沉,她憋着劲儿在倒带。倒回曾经过去,命题叫“假如”……
刘芸叹了口气,倚靠在帐篷上:“咱们都别说傻话了。谁都不赖,咱们谁牺牲父母都得丢半条命……
扪心自问。我最初当兵就是觉得这身军装好看,可如今才明白它沉甸甸的。可……”
刘芸想说,是不是太沉重了些,压得她们都走不出来,挺直不了脊梁,想要放下一切选择退缩。
三个人早已经哭到没有眼泪,心里清楚明白也接受了李彤的离开,可还是觉得恍惚。
恍惚间多希望那个在她们面前嬉皮笑脸偶尔会一脸认真说教她们的人还在,闭眼刹那多希望这是个没醒过来的噩梦,李彤还能站在她们面前敲着饭缸喊她们到点儿该起来了。
夏天喃喃道:“明天是建军节。”
“是吗……”叶伯亭觉得从下了飞机那一刻起,每时每刻都十分难捱,每天睁眼伴着四肢酸疼,每个二十四小时都让她觉得无助,她已经忘了今夕是何夕了。
建军节吗?属于她们的节日,似乎离她又很远。
“李彤应该得到她应有的殊荣。我想她应该会高兴的。”刘芸眼中泪光点点。
这句话也许是此时此刻唯一能安慰三姐妹的。
在夏天看来,那些荣誉不过是过眼云烟,什么都没有好好活着来得实在。
可也正因为了解李彤,她心里得承认,那个经常把集体和荣誉挂在嘴边的人,是很重视这些的。
李彤是她们几个人之中唯一一名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然而这个小小的期许、本该郑重送英雄最后一程的期望终将落了空。
叶伯亭对着刘芸说道:“还好你赶来了,见见她……”
“是啊!你们都在灾区不清楚外面的世界。我们身在外的人每天收听广播关注灾区近况。我就等啊等,等着我们团长一声令下,可遥遥无期。
还是各地区临时报名组成防疫工作组,我求我们团长放我去,才报上了名。
这个工作组主要从现役军人、先进知青、民兵代表中选拔,选上后到这成为临时防疫组的工作人员。”
刘芸说到这,拍了拍自己带来的双肩包:“我下了车就带着这些带着任务先来找你们,才见到了她最后一面……是不是我不来就没这回事儿了?”
无论是夏天、叶伯亭还是刘芸,至今都不想相信,自李彤离开后都精神恍惚,凡是说到任何事儿都要往自己揽责任。
一个人的突然离开,不是暴病、不是慢慢老去,而是刚刚站你面前鲜活的生命,以那么惨烈的形象忽然离开、转瞬即逝的消失。
再给你们留下寥寥几个字后,就宣布至此在这个世界上不复存在,让所有人接受不来。
她们甚至很纠结几个小时前发生的点点滴滴,真心希望时光倒流。
夏天哑着嗓子问刘芸:“那你算脱离岗位了?”
刘芸答非所问道:“我要等着、等着送她最后一程。”
……
当秦院长站在絮絮叨叨神经衰弱的三人面前时,她们共同迎来了八月一号。只是秦院长一开口就打碎了她们心底的小小希望。
“你们应该知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是必然的自然规律。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