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离接了请柬。
一连几日赵勋都没有再出现,更没有请圣旨赐婚的事,她暗暗松了口气。
她每天都在医馆中,若不然便去医局……
四月二十,推迟两个多月的春闱敲了鸣钟,她和张丙中一起去送杨清辉进场,贡院前几乎挤不动,各考生提着篮子排着队在门口逐一受检,他们找了许久才看见站在人群中提着篮子排队的杨清辉。
“我以为你不来了。”杨清辉将篮子交给常随,挤着人跑了过来,高兴的看着顾若离,“这里人多,你快回去,免得被踩着挤着了。”
顾若离打量着他,觉得他气色很好,便笑着道:“我和阿丙一起,没事。”又递了个细颈的瓶子过去,“白姐姐制的药,听说里头有蚊蝇还很闷热,你带着提神醒脑,若是带不进去就交给考官收着,用的时候再去取。”
“谢谢。”杨清辉塞进怀中,高兴的道,“那我去了,你快回去吧。”他说着又和张丙中抱拳,张丙中道,“祝你旗开得胜,皇榜夺魁!”
杨清辉笑着道谢。
顾若离目送杨清辉进了人群,由衙役检查后顺利进了贡院,又冒出个头来和她挥了挥手……
“三小姐。”连翘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二小姐和大少爷在那边。”
顾若离微怔,顺着连翘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到了建安伯府的马车,不过依着崔婧文的习惯这么多人她必然是不会下来的,她便和连翘道:“知道了,帮我和二姐还有兄长说一声,我还有事就不过去了。”
连翘目光微微一闪,随即笑着道:“三小姐事情忙,奴婢一定和二小姐还有大少爷说。”
顾若离点头,和张丙中走了。
马车中,崔婧文听完连翘的话,沉默了一刻道:“回去吧。”
“姐姐回去吧,我去宜春侯府找颜释文。”颜释文是宜春侯世子颜显的表字,“他们府中得封我还没有去道贺。”
崔婧文认识,颜显此人颇为正派,她颔首道:“你早去早回,身体还没好,不要多走动。还有,若是留在人家吃饭,切忌不要胡乱的吃,你要忌口的。”
“知道了。”崔岩下了车,由常随扶着,目光就四处在人群找,许久之后才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了顾若离的背影,他站了一刻直到看不见了,才转头朝另外一边而去。
“大少爷。”连翘追了过来,崔岩回头看着她,就听她道,“大小姐不放心您,说下午去接您。”
崔岩微怔,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了。
他在宜春侯府坐了一会儿,和颜显说话写字,觉得心情畅快了很多:“……不管如何,圣上封赏了地也是一个态度,比我们要好,连这些都没有。”
“你想多了。”颜显个子比崔岩高,年纪也大他三岁,容貌长的不错只是天生有些跛脚,笑起来很温和的样子。
他早年定过一门亲事,是外家的表妹,只是还没过门对方人就没了,这样一来亲事就耽误了下来,已经十八的人,还没有娶亲。
“红豆也好,绿豆也罢,不过都是针眼那么大,有什么分别。”颜显笑着摇了摇头,“你要换个角度去想,时局动荡,不过四年不到就改朝换代,我们这样的人家还能屹立不倒,已是不容易。”
这一次那么多人家灭门,他们儿时许多的玩伴就此丢了性命,比起他们,没有封赏就是最大的封赏了。
“你心态好。”崔岩羡慕的看着他,“若将来谁做了我的大嫂,必定是幸中之幸。”
颜显哈哈一笑,摆手道:“不过传宗接代罢了。幸或不幸我们也不知道,大家只求各自找对了位置,做好本分就行了。”
崔岩微怔,成亲真的只是这样吗,那还有什么意思。
“崔少爷。”外头,有小厮隔着门回道,“贵府的二小姐来了,在侧门口等你,说接您回家。”
崔岩应了一声,颜显就笑道:“你二姐可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女子,代替你母亲照顾你们兄妹,你可要好好待你二姐才是。”话落,扶着崔岩起来,“我也不留你,免得让她担心,送你出去。”
崔岩苦笑,他要不生病崔婧文也不会这么操心,便起身和颜显一起出了门。
崔婧文没有下车,而是掀了帘子坐在车里,见崔岩出来又看到了颜显,她忙跪坐着福了福,道:“茂燊给颜世子添麻烦了。”她垂着头,穿着一件淡绿的素面褙子,梳着垂柳髻,小小的耳垂上缀着一颗莲子粒大小的珍珠,莹白透亮和她的肌肤溶在一起,半侧着脸,容貌精致气质温和端庄,让人看着格外的舒心妥帖。
“不麻烦。”在各自长大以后,颜显还是第一次看到崔婧文,没想到她出落这般标致,“二小姐不进去坐坐,我母亲还常念叨你。”
崔婧文微侧着脸,回道:“来的匆忙也没有准备,改日再正式登门拜见夫人,还请颜世子代我姐弟向夫人请罪。”
“无妨,二小姐客气了。”颜显颔首,看着崔岩道,“你回吧,改天我再去找你。”
崔岩颔首上了马车。
崔婧文和颜显微微点头,放了车帘。
“你派个人来就成,何必亲自走一趟。”崔岩不想崔婧文太累,她笑了笑道,“我在家也无事,让别人来我也不放心,你好好养了身体,再出门我也不用惦记着你。”
崔岩笑笑,想起什么来问道:“明日宫中宴会,她带你去吗?”
“不知道。”崔婧文摇头,不过也肯定方朝阳不会带她一起,“去不去无所谓。”
崔岩抿着唇,过了一刻,道:“姐,我们去看看语儿吧。”
“后日我去看她。”崔婧文低声道,“你别去了,来回奔波来太辛苦了。”
崔岩嗯了一声,崔婧文就打量着他,含笑道:“你近日有些消沉,可是有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崔岩说着躺了下来,“我有些累了歇一会儿,到家后你喊我。”
崔婧文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拿条毯子给他盖上。
“这件就可以。”第二日一早,顾若离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桃红的褙子,无奈的道,“我都换了四套了,随便穿什么都一样。”
雪盏和欢颜又拿了一件银红的出来,潞绸的料子撒着碎花,既明艳又素雅,雪盏道:“这件再试试,都比一比才好。”说着就去解顾若离的扣子。
“不过吃个饭,坐一会儿。”顾若离说不动两个人,从早上卯时起来,就一直在换衣服,“随便点就成。”
两个丫头笑嘻嘻的将衣服套在她身上,雪盏郑重的道:“是皇后娘娘亲自主持的宴会,您怎么能随便穿什么,再说,县主这么好看,再点缀一下就是艳压群芳,到时候……”她话说了一半,便笑了起来……
现在大家虽知道静安县主,知道顾大夫,可见过她脸的人少之又少,尤其是那些深宅里的夫人小姐们。
待县主今天这么一亮相,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静安县主不但医术了得,还生了一副花容月貌。
众人吃惊便罢了,最重要的是婚事不用愁了。
肯定是所有人家的公子,任由她们挑选。
“就这件。”欢颜跳了起来拍手道,“就这件事,连我看着都觉得心头砰砰的跳。”
雪盏抬头,顿时呆了呆,喃喃的道:“……那就这件。”又拉着顾若离,“奴婢给您梳头,今儿不梳双丫髻。”
顾若离实在是头疼,被两个人拖着按在梳妆台前,一副任由你们折腾的样子:“郡主还在等我呢,你们能不能不折腾了。”
“垂柳髻好不好?”欢颜抓着头发比划了一下,雪盏摆手,“县主头发多,梳单螺,再压个花钿扎个大红的缎带垂在脑后就好了。”
欢颜比划了一下,点头道:“嗯,县主脸型不挑发髻,那就梳单螺。”话落,手脚麻利的开始盘头,雪盏找了个鎏金嵌红玛瑙的牡丹花钿出来,又并着一副赤金的指甲盖大小的耳坠,下头缀的也是红色的玛瑙。
等收拾好,两个人拉着她起来,欢颜啧啧惊叹:“这样打扮,不显得太过成熟,又透着俏皮。县主这皮肤太好了,一点妆都不用上,真的是太美了。”她恨不得拉着顾若离上街走一圈才好。
让所有人都看看,她们县主长什么样子。
“您自己看看嘛。”欢颜拉着她去穿衣镜前头,顾若离随意扫了一眼敷衍的道:“知道了,你们要是好了我们这就走了,一个早晨就废在这事上面了。”
雪盏掩面笑了起来,欢颜扶着顾若离道:“小姐,要不是您生的这么好看,奴婢真是要将您当男子看了,哪有姑娘家不爱美的。”
“我爱美啊。”顾若离道,“可也不用这样耗时间,有这些时间我可以做许多事了。”
欢颜哈哈大笑,抱着顾若离道:“小姐,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世上有几个女子是天生丽质的,您好歹想想我们这样姿色的,不打扮能行吗。”
“就你话多。”顾若离点了点头欢颜的头,“我走了。”便出了门。
方朝阳和寻常一样,梳着牡丹头,一圈乌亮的头发嵌在面颊外,衬的她肤若凝脂,容貌精致立体的犹如画中走出来的美人,梅红拽地的长裙,就这么随意的往门口一站,就连顾若离也看直了眼睛。
“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方朝阳一看到顾若离就皱眉,“谁给她梳的这个头。”
欢颜过来垂着头道:“是奴婢梳的。是觉得这样梳好看。”
“我自己生的女儿我不知道好看,要你说。”方朝阳扫了顾若离一眼,道,“以后不准这样给她打扮。”
她堂堂一个县主,是她方朝阳的女儿,用得着精心打扮去和别人比美?
就算穿着家常的衣裳,也没有人能越得她的容貌。
多此一举。
欢颜应是不敢再说。
“走吧。”方朝阳牵着顾若离的手,母女两人并肩往外走,李妈妈跟在一边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一路听着吸气声,高兴的道,“郡主母女俩,简直就是天上下来的两姐妹。”
方朝阳又撇了眼顾若离,道:“一会儿你坐我身边就好了,不必理会那些人,也用不着去讨好巴结谁。”她说着顿了顿又道,“你只要敬爱太后就好了。”
顾若离对人情来往,是能免则免,可若真遇上了,她却也不抗拒,人活在世上总要和别人打交道,太过孤立并非好事。
所以,方朝阳说着她只是应着,心中却不认同。
两人方走到二门,身后就听到二夫人和崔婧文一行人的说话声,顾若离回头去看,果然看到崔婧文扶着二夫人,两人朝这边走来。
二夫人生的娇小,容貌清秀,穿着一件葡萄紫的对襟撒花褙子,胸襟别了一只蝴蝶型的卡针,梳着圆髻,既显得端庄又不失俏皮,崔婧文则是一件鹅黄的素面褙子,下面是条浅粉的挑线裙子,面容干净素丽,施施然而来,气质娴雅让人觉得异常沉稳和舒适。
很有大宅主母的风范。
顾若离朝两人微微颔首,扶着方朝阳径直上了马车。
“我们去我们的。”二夫人拍了拍崔婧文的手,“你不必理会她们,以方朝阳得罪的人,去了那种地方,只有丢人的份。”最好能和圣上吵,和赵远山吵……
吵的越凶,她命丢的越快。
崔婧文的视线还留在顾若离身上,她今天穿的这么朴素,便就是因为知道,不管她如何打扮,都比不上她的容貌,那还不如后退一步,突显她的气质。
在后宅女人的眼中,容貌不过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性情和气度。
这一点,顾若离远不如她,便就是她的优势。
“上次之后,今日赵远山都没有再来吧。”二夫人看着方朝阳母女二人的背影,崔婧文摇头,“听说才回京中,这两日没有听父亲提起过他。”
二夫人就扯了扯嘴角,道:“赵远山向来和方朝阳不往来,他怎么可能看得上娇娇,不过是让她难堪罢了。”又道,“闹了那一出,再遮着掩着别人也知道了,想在京中寻个好亲事,就是痴心妄想。”
都不是省油的灯,即便和赵远山熟悉又怎么样,指不定哪天就翻脸了。
若真的闹起来,那就真的好看了。
崔婧文笑笑,跟着二夫人来到了马车跟前,她扶着二夫人上车随后自己踩着脚蹬上去,又想起什么来,回头拍了拍连翘的手:“你留在家里,我交代你的事不要忘了。”
连翘目光一动,点了点头道:“奴婢知道,二小姐放心吧。”
崔婧文笑了笑上车放了帘子。
顾若离掀了帘子朝街上看了一眼,又回头望着正倚着褥垫假寐的方朝阳道:“娘,你手中有没有信得过的人,借我用一下。”
“崔安啊。”方朝阳睁眼望着她,道,“怎么了,出了什么头疼的事?”
顾若离摇头,将她想要买宅子的事情和方朝阳说了一遍,方朝阳听着就噗嗤一笑,道:“买什么,我有三处宅子,你拿去便是。等回家我就将房契给你。”
“那是你的,我怎么能要。”顾若离摇头,她买了是打算给方本超以及刘大夫两家人住,偏一点无妨,但是要大一些,否则这么多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实在是不方便。
等将来医馆开了分铺,她再另购一间,大家在分开来住,只是当下还没有条件。
“在东街后头有一间,地段有些偏,好像是四进的。”方朝阳也不大记得了,她还没有去过,“如今在京中想买这么大的可不容易,你确定不要?”
顾若离心里动了动,却依旧摇了摇头。
“死脑筋。”方朝阳点着她的额头,“就当我给你的嫁妆了,以后你要是嫁人我就少给点。”
顾若离瞪眼,回道:“您怎么没事就提嫁人的事……”她忍不住就想到赵勋说的那番话,有他在,她谁都嫁不了。
她相信他有这个能力。
若真这样,那就不嫁吧,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也没有分别。
更何况,若是和方朝阳与崔延庭那样膈应的,她真是宁愿一个人待着的好。
“不嫁也可以留着。”方朝阳不耐烦的道,“不行就算我借给你用的吧,等我死了这些也是你的。”
顾若离无语,可看着这样的方朝阳她心头微酸,牵了她的手低声道:“那我谢谢娘。”
“合着和我假客气呢。”方朝阳忍不住失笑,去拍她的手,“小骗子,装的一本正经的,我还真以为你不在乎呢……”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顾若离笑看着她。